八月练笔之八:她也曾活过啊
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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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人员已经被处分,对于此次悲剧,我们会怀着沉痛谨——”
正鞠躬的几位鹤发绅士倏地消失得一干二净。我关上了电视,拍了拍那温热的后机箱。微突的黝黑屏幕里,映出了张右脸颊贴着纱布的倦怠面庞。
“高桥老师,还是决定要走了么?”
我转身,是稻山阿婆亲切的微笑。她抱着昨日阿公褪下的脏衣裳,倚在门框。
“是,下定决心要回四国了。这段时间承蒙两位照顾,谢谢了。” 我轻轻躬身,拾起了脚旁的背包与纸箱,又环顾好久没如此空旷的房间,“剩下家具床垫之类的,就留给你们了。”
“其实,你可以留下的。我相信高桥老师不是那种人。一定是闹了误会吧,警察调查不也说过并没有依据吗?”
我试着回以一个感激的笑容,但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箱子里物件的晃动声,盖住了脚步声。我越过阿婆身旁,说:“倒不是因为那些蜚语,离开东京是做过许多考虑后决定的。给您们添麻烦了!”
我向着玄关走去。
“老师,真的不留下来吃顿饭再走么?”
“不了,我不想被阿公拿笤帚赶走。替我向他道别吧。”我没回头,只是摆摆手。
开了门,阳光镀在身上却没有丝毫的暖意。风簌簌的,带着凉意与湿润。我心中的苦闷像是藓苔似的滋生,爬满了心胸,连呼吸都变得急促。那天的她也是这般感受么?我低着头,盯向皮靴与深灰的沥青,不再胡思乱想。
“老师——”
我顿住了步子。
“老师!高桥老师!”
我回头,看到了奔来的少年。他停在了我的面前,弯着腰不断喘息。
“是涼介啊。你可以不用叫我老师了,不过有什么事呢?”
“哈……呵……老师,请、请您不要走。”他俊俏的面上淌着汗水,两片红彤彤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着小伙子身板果真硬朗,回答:“如果是因为自责的话,其实没有必要。老师呢,不是因为你的问题辞职的。”
“但网上和那些个媒——”
“我没过意,快,回去吧。”
“至少……让我为之前冲动打了您道歉。”他猛地一低身,差点带翻了我手中的箱子。
“哟!小心!”我呼出声,“好了好了,涼介,你得多关心下自己。这几天,你也很痛苦吧?”
“诶?”
“你没有想通为什么秋子会那么做吧?
“‘明明是在交往,有什么是不能一起克服的呢?’
“无论怎么思忖,都在深深地埋怨自己吧?”我提起半边嘴角浅笑。
少年语塞良久,吐露:“是。我想知道原因,老师……您应该是最后和她说上话的人。”他的眼神里漾出了渴求与迷惘。
“让你失望了,当时秋子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我想她心中的门扉从来没向任何人打开过。涼介,接下来我说的话要记住唷。是老师踌躇了两宿才明了的事实。”
“嗯,老师。我在听。”
“是勇气啊。秋子她不是因为绝望而去这么做的,不然绝不会有那果决的勇气。”我叹息。
“那是为了什么?”
“不得而知,也许你比我清楚些。”我放缓了语速,放轻了语气,“涼介,不要陷得太深,你以后的路……还长……”
少年咬住下唇,缄默不语。我难免担忧起来,还想张嘴说些什么,但嗓音却不听使唤地直往心窝里窜。
高桥辉啊,高桥辉!你三言两语能剪断眼前男孩的心结么?若真有这本事,何不救救那女孩!
乘着刚露出的朝霞,那松散云幕后金粉色的天空,我轻轻念了句:“记得她曾活过就好。”
他哭得很克制,尽管还是染湿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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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涼介分别后,我坐上了火车。哐哐的撞击声不断从铁轨与车轮之间产生。我的座位挨着窗,窗外是不断逝去的熟悉城区,慢慢转入了陌生的原野与田地。我仿佛能想象那些麦穗,在风的搔弄下扑簌作响。它们扰得我难静下心。
第三次从半梦半醒中惊起后,我还是翻开了手机盖,拨通了家乡杂货铺的电话。接听前的嘟嘟声悠长又明亮,每个间隙我都重重地喘着气。第六声的时候……咔哒!
“小确幸杂货铺。什么事?”有些含糊,有些随意。我的手轻颤着。
“爸。”
“啊,啊!阿辉,怎得有空哩,打电话到我这?”
“有空,我现在就在回家的车上。”我听到了板凳腿儿在地面快速拖拽的杂音。
“要回来?!为啥不提前说叻?”
“也是今天才下定决心的。”
“这次能多久?”
我呆坐,沉默了。
“喂?阿辉,还在嘛?”
“在。这次可能陪你们二老到满意为止。”
“工作没问题吗?”
“我……没问题的。”我咧开了嘴,疼得直抽气。
后来啊,我也哭了,哭得很克制,尽管还是染湿了邻座心善姑娘的手帕。
我回味着梦,微微睁开惺忪的眼,耳边是妈妈那一句又一句的催促。
“知道啦~不要催了!马上就起……”眼皮不知不觉又粘连起来。
真惬意啊,回家的感觉。我的手掌抓了抓干净的被褥,头也埋进了枕头,鼻腔里是阳光那令人满足的气味。
“裕子!即使到家了也不能这么懒散!”门被猛地推开。
“啊!不要随便进我的屋!”
“是妈妈,有什么不可以的!快点起床,早餐好了,不吃可就凉了,小心闹肚子!
“真是的……一到家就这副德行,一个人住又是什么样的……”声音渐远去。
也许也没那么惬意。被迫爬起的我,舒展着身子环顾了这间小却温馨的房间。一边感慨着好久没有那么安稳地睡过满足的好觉了,一边想着那被梦唤起了模糊往事。有美好的回忆,也有遗憾……更多的果然是扼腕叹息的遗憾吧。
“嘛,反正都过去了……”我自言自语,去了洗漱池。
打理之后,我跪坐在矮桌前的垫上,举起了碗。妈妈正拖着廊道的地板,她也了我一眼。
“怎么,光看着不吃?妈妈弄得没有便利店的速食包好吃?”
“哈哈……妈妈别开玩笑了,我是珍惜啊,对,珍惜。要好好地享用。
“我开动了!”
我咬了口厚蛋烧,又喝了口味增汤,眼神直往妈妈那瞄。她时不时得直起佝偻的脊背,抿着嘴按压自己的后腰。脸上的、脖颈上的汗,是那么显眼。我实在过意不去,毕竟一人将我拉扯大的妈妈,不再年轻了。
“妈妈,坐过来歇歇吧。”
“你吃你的。”
“妈妈~来和女儿聊聊天呀。家务等我吃完帮衬你做吧?”
“你好不容易休假——”
“妈妈!”
我再三要求下,她笑眯眯地坐在了我的对面。
“呐。你又想让妈妈操心你对象的事?”
“啊……白心疼你幸苦了!有在努力哦,虽然又分手了。”我嘀咕。
“分手?为什么?”
“他太不懂情调了!而且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爱每天都在减少哦。和这样的人结婚难道不可怕么?”
“你也不要太挑剔叻,小心刻薄的名声传出去,男人们都——”
“我说,妈妈以前又是怎么认识爸爸的?”我有些烦躁地柔声打断,但问完后,有些悔恨。妈妈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不少。
“爸爸啊,他当时和妈妈是在国中就认识的哦。”她叹了口气,看向了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你爸爸他是个很优秀的人,成绩好,跑得快,人又帅气,谈吐也有着异于同龄人的成熟。”
我沉吟,以前的妈妈总是很避讳爸爸的话题。虽每每提及,她也是温柔似水,当从没这么娓娓道来过。被勾起好奇心的我催促道:“那你是怎么追上他的?”
“是他追的妈妈哦?”
“开玩笑吧?”
“真的。后来我问他原因。
“‘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回答我说是因为运动会上和我对视之后,我笑着递上了一瓶水和自己的手帕。”
“就这样?”
“那时的校运动会可激烈,比你当时高校的强多了。爸爸那时可是大汗淋漓呢。又因为他成绩太优秀,男生们都嫉妒他,女生们都犯了花痴刻意去躲他的眼神……嗳,其实你问妈妈,我也不知道真实原因。你爸爸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人。”
看着幸福微笑着的妈妈,另一个笑容恍惚间与她重合。我眨眨眼,一股无名火直往上撺掇。我知道的,爸爸给妈妈带来更多的是痛苦和孤寂。
“那为什么,他要自杀呢?”
妈妈忽地收起笑容。她喘息着,微微张口,又缓缓合上,就那么缄默地望着我。
“这不公平。他追求妈妈,让你爱着他,但他却不负责任地逃走了。和我们在一起会让他绝望么?”
“裕子……”妈妈伸手帮我捋开了侧额的发絮,“有的时候,人做出那样的决定时,也许不是因为绝望。”
我盯着妈妈眼角的细纹,候着她继续往下说去。
“你的爸爸从来没有绝望过,但他很痛苦,因为这个世界与他格格不入。
“优秀的表现不能迎来真心的褒奖,反而是小人恶意的中伤。
“美满的爱情让一切太过顺利,让他埋藏着心里的一切和我们相处。
“悄无声息的,他整个人就绷断了……”
“妈妈……”
“不要为妈妈伤心了,我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真实的,又有一个心疼得紧的女儿就已经很满足了。对了,想去看看爸爸么?明后抽空的话……”
“如果妈妈要去的话,我跟着好了,但我还没有原谅他。”
妈妈轻笑了两声:“咯咯。怎样都好,但记得敬畏死亡。裕子也被死亡困扰过吧?那个叫秋子的女孩。我记得她曾经是你很重要的朋友。”
我愕然。这熟悉的名字像是夜晚钟楼的鸣泣,唤醒了那些沉睡的记忆。梦里的景象由模糊变得清晰。从容不迫的幸福笑容,包容的话语,永别的朋友。我曾花了八年要将她遗忘,虽然从来没成功过。也许我对爸爸的怨气,也是对秋子的埋怨。
“嗯……我,裕子,还有涼介。高校时,常一起玩的。”
“当时,真的是沸沸扬扬……你伤心了好几天,那个老师——。”
“不是那样的。高桥老师是很好的人,秋子她绝不是因为老师……”
“啊!”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站起去取了手机,有些不熟练地划动着智能机的屏幕,打开了相册,“裕子,你看看这张照片。”
我定睛看去,那似乎是山林间的社区,刷白的楼层耸立在绿意盎然间,零散的人四下交谈着。
“这张照片怎么了?”
“看这里。”妈妈指向了一个孤零零打理花圃的人影,“是不是那个涼介?”
我赶忙仔细瞧去,果真是。
“这是哪儿?”
“你们很久没联系了么?”
“很久了。”
“这是妈妈一个朋友工作的地方,在离这儿不远的近郊。似乎是个疗养所。”
“知道了。我会去看看的。”我接过照片,一边又一边地审视。不知不觉,饭菜还是凉了。
黑八入了洞,碰出了清脆的响声。秋子将杆斜靠在台球桌沿,与我击了个掌。吊灯的淡黄光下,她始终维持着从容不迫的微笑。
“好棒啊!秋子——”跟着秋子来的少女也抱了过来,将她拥入怀里。
“呀!裕子,要不要也来一杆试试?”
我是在高一那年才认识的裕子,不同于和秋子青梅竹马(当然也是恋人)的关系,我与那姑娘以往仅是同校同级生的一面之缘罢了。与秋子异样的成熟和若即若离感相比,裕子可能更加符合一般女子高校生的印象。可爱的圆脸、腼腆的笑容,只在好友面前才放得开。
我和秋子虽关系则相当公开,但并不在一个班里,也不会像是不成熟的情侣那般整天腻在一起。还记得大概是一年的十一月,秋子带来了那女孩到我家做客。
“这位是?”
“新认识的朋友。喏,她送你的见面礼。”秋子把手中的袋子塞进了我的怀里。
“哈,客气了。请进,大麦茶还是果汁?”
“给她倒一杯果汁吧。”
我收好手中的礼品,端来饮料和糕点时,才第一次有闲暇认识下秋子这位新朋友。她们正摆弄着游戏机。回想来,裕子那时只是拿着手柄发呆罢了。
“你好。”我笑着把东西平稳地放在了她跟前,“我叫涼介,你是秋子的朋友,把这当家就好。”
“啊……我、我叫裕子。”细如蚊蝇。
“呵呵……”我干笑两声,求助地瞟向秋子。她努努嘴,凑过来摆平了一切。
秋子在我们间就像是枚不可或缺的齿轮,或者说,她的存在才维护了这般三人关系的稳固。后来,我们一起办了许多场“三人约会”(也有四人但总是因为气氛僵硬而不了了之),去过水族馆,也一起看过电影。事实上,我和裕子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就像是往常的男子高校生和女子高校生一样,甚至直到一年后,裕子逐渐在我们面前开朗起来后我才知晓,她曾经是他们班的霸凌对象。没有原因,只是因为她内向的性格。
“涼介!”
我晃了晃身子,面前是秋子的侧脸。缓了缓,我瞧见裕子正以一个极不熟练的姿势打着撞球玩,而秋子润顺光滑的长发顺着我的膀侧摆着。
“怎么了?”
“想什么呢?”她问。
“想我们仨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样关系。”我看向了她软而圆的耳垂,和鼻翼上淡淡的痣。
“不喜欢么?”
“恰恰相反,我很珍惜。”我叹了口气,“但毕业后我可能不会留在东京了。你不也要向着那京都去了。”
“所以呢?现在的邮件和电话那么便利。”秋子转过脑袋,凝视向我的眼睛。
“不一样的。”我抓住了她冰冷的手,抬眼避开了视线。
“你那么需要我啊?还是说贪恋现在的生活方式?”
我常常不知如何去面对秋子喜爱盯着人发问的毛病,但无论我如何回答,她都不曾有过波澜。
“都有吧。”我望向裕子,她刚巧打进了一枚彩球,兴奋地冲我们比了个“ok”的手势。
我挥挥手回应。
“涼介,今晚有空么?”秋子也冲裕子挥了挥手。
“有的。”
“我听说今天凌晨有流星雨,附近的山上都能赏到。一起?”
“好啊。”
“带全东西,我这就把你的那份清单发到你手机上。”
“没问题。”
夜里的山比想象中凉上些。我们三人摸着黑,向顶处登去。我走在前头,秋子殿后,裕子夹在中间。前半段上坡,还有坚实的柏油马路,和那稀疏的路灯。它们站着岗,坚守着最后一片光亮。再往上,就仅剩供步行旅人使用的石阶了。狭窄的甬道,陡峭的阶梯,深邃的尽头,两边是树叶被风拂动的簌簌声。我推开手电的开关,聆听着裕子和秋子还有自己混杂的喘息。蛾虫时而扑向我,前仆后继,追逐着夜里的一点荧光。我时而回头转身望向两位姑娘,互相扶持。
最终登上了山巅,迎接我们的是两片星空。一片在天上,墨色的幕布点缀着银斑;一片在地上,黑魆的街区摇曳着灯火。我们搭起了便携的篝火架,还有两顶帐篷,耐心地候着。
“没想到这儿没什么人。”我笑着吐槽,火光映在掌心,影影绰绰。
“不挺好?又是我们仨,对吧,秋子?”
“他们都喜欢从电视上、从网上看。自然不会费心爬夜山。
“还是有些凉的,你们别染了风寒。”
她站起了身,一任晚风吹拂,肩上的长衫与发絮飘起,向后荡漾,仿佛蝉蜕的空壳。她背过身去,从包里抽出了两张薄毯。待我从失神中醒转,她已经重新坐回了位上,和裕子谈笑。我的身上已经裹上了有着淡淡洗衣粉味的毯子。
“发什么呆呢~在想班里的其他女生?”裕子揶揄我,弯着眼眉。
“呵呵。怎么会?”我翻了个白眼。
“还有好一会儿,涼介,弹点曲子?”秋子支颐,期待地望着我。
我立刻抄起了身后的吉他包,取出,拨动琴弦挑着栓。
“两位靓女,想听点什么?”
“你先说,裕子。”她侧首望向逐渐酝酿起情绪的裕子。
“我啊……”同时被我们俩安静凝视的姑娘两颊飞上了红霞,“什么都好!弹点你擅长的吧!”
我的掌轻拍,手指勾勒着弦,奇妙的共鸣在山顶乘着风扩散开。裕子跟着节奏晃着身子,咧开的笑容甚是满足。秋子维持着原本的姿态,瞧向我,眼神里晕开了些我摸不着、看不透,但极其受用的情愫。
一曲终了。两人都为我鼓起了掌。
“弹点巴赫的赋格吧。”秋子说道。
“想看我出糗?”
“哪有,只是觉得适合。”
“好吧,好吧。”
一首接着又一首。我弹得手也累了,嗓也干了。狂野的、温情的、悲伤的、欢脱的……直到那划过的第一颗流星。
“快看!”裕子指着转瞬即逝的星,呼地叫喊。
“快,许个愿。”秋子催促。
裕子闭上了眼,我也放下了吉他,在秋子的注视下阖上了眼皮。委身于那记忆与愿望的黑黯中,风声与火焰声比往常更加清晰。我能感到似是火苗的温暖抚弄我的肌肤,而轨迹莫名显眼的风,又将那触感送往了心肝。许了个简单的愿望,我睁开了眼,恰是秋子那兀自映着火光的深炯双眼。
“你没许愿么?”我问。
“许了。”
“是什么?”
“说了就不灵了。”
“嘿嘿~”裕子也结束了祈愿,“我的就相当简单了。”她的梨涡显着。
“我猜猜,我们三人永远能在一起?”秋子应声。
“哇!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我笑笑,抬眼,流星雨继续着,光的轨迹将夜空变成了夜晚的湖泊。那“湖面”波光粼粼地折射着月光。
“再许一个不就行了。”
“怎么一点都没仪式感啊!”裕子抱怨。
“是啊,再许一个不就得了。”
秋子和我站在了同一战线,事情便告一段落。后来我们又聊了一回儿,聊聊过去,聊聊未来。现实的一些事,总是能将那美好的愿景打得支离破碎。裕子高涨的情绪缓缓地跌落下去,最后精力不佳地先陷入了梦乡。
我看着秋子从裕子休息的帐篷里探出了头。她理了理鬓角的发絮,坐在了我的身侧。
“明天高桥老师想找我谈谈。”
“又来?他想怎么样。”我皱眉。
“也没什么,谈谈志愿表的事。”见我抵触,她补了句,“老师人很好,以前也常帮衬裕子。”
“要我陪你么?”我撇开了那些恼人的想法。
“去学校可以啊。不过我不想你陪我上去,就在楼下等我可好?”
我耸耸肩,张开手臂把秋子揽入了怀中。她轻颤了下身子,靠向我的胸膛。
我又闭上眼,似乎看见了蛾虫扑扇着翅膀钻入火丛。火星落在它们脆弱的翅膀上,刹那间便化成了悬浮在夜间的光尘。
再睁眼时,篝火架里尽是冷灰的余烬。
环境到是相当的好。我感慨着,迈进了敞开的铁栅门。院里,三两聚着许多人,或是散步,或是修剪园景。我讶异地发现,自己竟分不清哪些是这里修养的病人,哪些又是这里的医护。男女老少,混杂成一团,是绘成了祥和的氛围。
到了主建筑楼里的前台,我问那腼腆笑着的姑娘:“您好,现在是接待时间么?”
“您好,女士。今天当然是本月的接待日,不然大门是不会开的。”
真是巧了,我心里嘀咕。
“那好啊,我想来看看东江涼介先生。他一般在哪?”
“好的,没问题。”她递上来一份表单和油性水笔,“先登记下您的信息吧。”
我对着那空空如也地单子,在第一行,填上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这儿一般没什么访客么?”
“不多,这里都是需要静养的人,他们的亲朋好友也就偶尔来瞧瞧,多是靠手机和网络联系。”
“你们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没有制服的嘛?”我放下笔,接着问。
“啊?一般有的。”
“那外面那院子里我怎没瞧见?”
“可能他们不在吧。”她好像读出了我眼神里的震惊,“放心,这里住的人没人会想着偷偷地离开。”
顺着前台姑娘指的路径,我找到了涼介的单人寝室。敲了敲门,没人应。一旁好心的阿婆告诉我,他这个点可能是在后山逛荡。我便又下了楼,摸索着不显眼的羊肠小路,上了后山。走着走着,许是被这儿浓厚的气氛渲染了,我不禁哀忆起那晚三人登山的往事。我想前张望,向后眺远,再没第二个同行人了。
花了些功夫,我找到了涼介,在一个山崖边,下头是一滩邃蓝的湖泊。他背朝着我,向前遥瞰。我寻着过去微笑的肌肉记忆,喊道:“涼介!”
他回了头,穿着宽松的便服,风吹得鼓鼓囊囊。
他先是回首,然后浅笑,嗓音低沉,像是蒙着层皮膜,“裕子,你找过来了。”
“你……还好么?”
他没立刻应声,我也懊恼这话岂不是明知故问。
“我陪陪你。”我走了过去,和他并肩站着,赏着景,“这儿的景色还怪好看。”
“看久了,就都一样了。
“过得好么?”
“问我?还行的。找了份稳定的工作,平时也不算忙。
“那你呢?”
“我挺喜欢这儿的,很多烦恼都能置之脑后。”他重重呼了口气,“那你幸福么?”
我搓开嘴角的发丝,看向了涼介的侧脸。他鼻梁如八年前一样挺拔,面向英俊又柔和,但比记忆中多了些道不明的平静。想着妈妈和踏上正轨的人生,我轻轻颔首。
“幸福的。”
“那我就放心了。”
“为什么这么说……涼介你这样……”
“因为秋子是这么希望的。”他攸地转向我,凝视着我的瞳孔。
我避开了视线。
“你无需感到困惑与负担,就这样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便好。”他继续说着,“这也是我的期望。”
“别老说这些糊弄人的话了。”
“不是糊弄人哦。”
“既然是以前的好友,我当然也希望你好好的。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样无忧无虑?”
“不一样的。”
“那你说说怎么不一样!”我加重了语气,又立刻噤声,“抱歉……”
“没事。”他又笑了,向前迈了两步。半晌的沉默。
他又难以置信地一句话打破了凝滞。
“秋子从没爱过我。”
“什、什么?!”
“但她切实地需要我。”他回首,耸耸肩,“因为我爱着她。”
“等下,涼介。”我组织着语句,尝试去纠正那打碎了回忆的谬论,“秋子她肯定喜欢你呀!”
“不,那不是爱。只是我曾经是她与这个世界惟一的桥梁。她需要我去和世界沟通。当然,后来又有了你。”
“我……也是?”
“对。”他垫垫脚,像那运动员放松自己的身姿。
“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我们俩之间的桥梁。
“或者说她的游离感影响了她对感情的判断。那天,她打了你电话吧?”
“是。秋子打了我的电话,我跑来了学校,看到了那一幕……”
“我也是事后许久,才知晓这件事。她说了什么?”
“她说的最后几句话是:
“‘记得我曾活过哦,你要带着我的那份活得精彩。再见了,裕子。永别了。’”
我像是从大脑中抽出一根细长的针,每说一个字,都让痛苦浮现。
“果然啊……秋子。”涼介流泪了,他喃喃自语,“你太高估我了……。”
“我不、不明白。”
“裕子。”
“嗯?”
“你其实喜欢的是秋子吧?爱的那种喜欢。”
我像是被扼住了脖颈,无言。
“对我的那些压抑暗恋,秋子看出的那些,都是那时的你无法披露的伪装。对么?
“每每有其他的男生参与我们的约会,气氛都会闹僵。
“其实是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他的揣度激起了我五味杂陈的情感。攥紧了拳,我冲到了崖边,再一次与涼介并肩。
我朝着天空与湖呐喊。
“我——倾慕秋子!但我也爱过——爱过涼介啊!”
“但涼介爱的是秋子啊!我怎么能因为自己卑微的爱!伤害另一个我爱的人!”
“裕子……”
我气喘吁吁地抱紧了涼介的腰,时隔八年的腐旧情感上涌着,填满了心胸。扑通扑通,有什么要从口中呼之欲出。吸着他的气息,我花了许久才回到平静。泪水已然湿了一片衣裳。
“已经太迟了。”他拍了拍我的背。
我松开了涼介。他说得对,已经太迟了。但从一开始,一切也都没有机会。我们五脏六腑中最珍贵的一部分,早已随着秋子去了。
“我不能把你扯回过去的泥潭了。”涼介轻轻念叨着,“你已经向前走了太远……”
“你在说什么。”我怀着希冀,“和我一起离开吧,涼介。虽然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但听听秋子的话,向前看啊。”
“裕子,帮我记住,她曾在这个世界上活过。”
涼介望向我,我也瞧着他。
恍惚间,他抓住了云彩间,那只冰冷的手。
支离破碎的身躯 伍
我躺在地上,以一个奇异的姿势。
血汇成了美丽的红花。
“这里很危险,请大家让开!”
是高桥老师的声音。
我对不起他,
但他那颗炙热的心,
迟早会被坚冰似的世界毁掉。
我了无牵挂,以并不体面的方式。
天聚集了阴沉的云彩。
“混蛋老师,你都说了些什么!”
是涼介的声音。
我对不起他,
但他那份纯粹的爱,
迟早会被麻木不仁的我消磨殆尽。
我向着远方,怀着个永恒的冀望。
泪挂在了年轻的脸庞。
恸哭声我听得真切,
是裕子的声音。
我总希望她,
凭借着自己的勇气,
向着惟一的人生无悔地纵身跃去。
“这种事情只在电脑上看到过。”
“真的,好惨哦。”
“是那个老师么?不会吧。”
“现在的小孩真糟糕。”
世人的杂语又算作什么?
憎恨者的语录,传播在枯燥的网上
随风去吧,让它们随风去吧。
涼介,裕子。
请携手走下去。
再见了。
永别了。
馍评:三角关系,没意思的。这车女同,不够香。
我有过2次爬高山的经历,1次是在老家,1次是在南岳衡山。徒步爬的话是相当折磨的,而且山上的温差也是相当可怕。尤其是衡山那次,在南天门扎营再3点起床去祝融峰看日出,但我准备不周:只是带了棉衣,腿只能靠薄裤御寒。而且日出足足等了1小时,当时学姐靠着我睡觉,我怕弄醒她,连寒颤都不敢打。
所以,看到这篇文章中男孩子能带2个女孩子去爬山,还背着吉他。觉得这人格外得勇。
以及驴子这篇练笔原稿的排版极好看,且git上可以附源文件。
大约需要翻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