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练笔之三十二:邺郊志怪一则
郁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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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伯仪东迁,过邺郊,夕宿于道。有翁荷锄归,见曰:“已矣。尔待收女尸。”伯仪愠,诘其故。曰:“道间有鬼,恐随彼身,则余日不多矣。”伯仪夷以为愚,哂笑不止,叱谓其曰:“世间有鬼,人莫能视,则何以知其存焉?伪以愚人耳。尔村野匹夫,无怪乎怖之而自亵,非可以言者也。”遂狎而不顾,翻身既寐。翁嘿然不语,以锄掷地乃去。
俄而日没,道复无人,四周悄然,月黑夜也。伯仪梦异,悚然惊起。初,见四下昏黑,眼不能视物,口中乱语疾呼,气息嘈嘈,无措甚矣。稍定,则屏息静听。乡野之间,砉砉有声,韵律参差,差可称妙,不知其远近。及能视物,伯仪抚膺而起,循往视之。
伯仪西行百步,至溪畔若草,曲声杂然其间。俯身熟视之,乃一苦龙,腹胀而唇翕,盖其鼓腹发声,如歌者然。公异之曰:“嘻,妙欤!此其自然之音也,渺以飏风野,滥而满壶觞,得意非常。忽闻节律,可以随之舞;忽失之矣,可以遗之情。子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乃不料吾今亦能得之也欤!”
旋而将行,然声辄止,有人言曰:“勿去勿去,今去乃死。”伯仪大恐,环顾无人,骇然欲走,则其声复言:“勿去勿去,今去乃死。”伯仪念及向翁所言,问曰:“何故蔽以言者?露尾而藏头,安可信乎?”其声战战。对曰:“君奚不见我欤?吾固纵歌,伏此以待。”伯仪诧而垂首,一蟆双目圆睁,对视之,乃向之苦龙。
蟆与伯仪解,谓邺郊之道中直,束通阴阳,故往来人鬼可以并行云。又言有恶鬼,扶除行道生人之气,窃而能反,称人魅。凡遭窃者无有生还者,况公非行于道而夜宿之,实途向死。蟆为野仙,不忍人魅之横行而害人者,因歌以要之,盖救人一命焉。伯仪后怕,知其有恩,不知何以言谢。蟆曰:“邺东四十里有小池,投以牢食乃可。”伯仪诺诺,再拜顿首而去。
会黎明将至,晨光熹微,道渐跻慢,村田舍人出没于间。至所宿处,见路有断锄,止柄而断,似有猛兽力拉崩扯而至。伯仪不敢滞焉,遂收拾东行。及门下,有路人拢聚喧哗。伯仪近听,盖有死人,心下晦晦,去之。忽闻嘶声暴起,又众人惶恐之声四起,路人夺路逸散,恍如乱蝇扑飞。
公惊顾,见其尸暴跳,双目灼灼,唇齿铮然有声,乃向荷锄老翁然,但逐之而来。伯仪拔腿疾走,方欲入城,则乱兵已斫断悬索,城门咣闭,不复得入。仓皇之间,虽思虑繁多,不能尽用。遂反,务寻溪边苦龙,不知所终。时人皆传邺城犯秽,诈尸于西门,随人竞走,而不知其所逐之人谓谁。
王公王廪,字伯仪,陇右人,宣德二年进士擢第。五年,居西安府同知,同年十一月,迁济南,未至。或曰其犯上而黜,因隐于市贾,贩鱼以为生;或曰其罪民得伐,暴民私狱之:又曰其夜宿遇鬼,魂断黄泉,呜呼而已。时过境迁,其真伪亦不知其攸存。唏嘘噫!世尝不知王公伯仪者为谁,岂独存于此小说家言也哉?盖同无人问津者耳,凡不计其数也已矣。
馍评:居然是文言文,好家伙!为表对作者文言水平的敬意,我决定“信达雅”地翻译一遍:
一个叫做伯仪的王爹爹调任至东边做官。晚上经过邺城郊外的时候,在路边困高。有农民伯伯扛着锄头路过,对他说:“完蛋,迟早得给你收尸。”王爹爹好怒,问他为什么说这种话。农民伯伯就说:“这条路上有鬼!会来追你的!你活不长啦!”王爹爹觉得这人是个傻逼,大声嘲笑他:“就算世上有鬼,人又看不见,你又怎么知道鬼是实际存在的呢?说这种话的人就纯傻逼。你真是个龙鸣,专整些七里八里地来吓唬自己,我不想和你这种憨憨说话。”于是懒得再理这个农民伯伯,翻身困高了。农民伯伯冷笑不语,把锄头丢地上就走了。
不久太阳下山,路上么得一个人,夜黑风高静悄悄。王爹爹梦到怪东西,吓得醒来。最初,四下黑暗,看不见东西,急得大喊大叫。心跳稳定下来后,就屏住呼吸静静地听。乡野间传来飒飒声音,有一股音韵美,但不能知声源远近。待到眼睛适应黑暗后,王爹爹rua了rua自己胸口,站起身来循着声音前去。
往西边走了一会儿,到了溪边的浅草地,乐曲声是从这儿传出来的。王爹爹弯腰仔细看了看,趴着只癞蛤蟆,鼓着肚子,嘟起嘴巴,看样子是个用肚子唱歌的腹语大师。王爹爹很高兴:“好耶!这是自然的声音,随风在乡野间传荡,好听到可以当酒喝到爆。有时音乐很规律,可以一起摇摆;有时放飞自我毫无韵律,但可以代入自己的情感来舞动青春。子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我今天真是爽到啊!”
王爹爹转身打算回去,但这音乐就停止了,变为了人声:“你莫要去啊,去了就要嗝屁。”王爹爹有被吓到,四周张望但不见人影,害怕地想要卡其脱离太,那个声音又说话了:“你莫要去啊,去了就要嗝屁。”王爹爹想到了那个农民伯伯的话,哆嗦着声音问道:“什么人啊,藏头又藏腚的,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出来说话吗?我信你个鬼。”那个声音回答:“你生的是斗鸡眼吗?我在这里唱歌,已经等了一万年。”王爹爹诧异地低头看去,一只癞蛤蟆双眼圆瞪,一人一蛤大眼瞪小眼,原来这就是之前的那一只。
蛤蟆就跟王爹爹解释:邺城郊外这条路邪乎的很,阴阳汇集,人鬼并行。又传言这路上有恶鬼,会吸走活人的生气,被称作“人魅”。凡是被盯上的人,通通嗝屁,更何况你个憨憨直接在路边困高,实在是找死。俺是个没有编制的仙人,实在看不下去“人魅”害人,就在这里唱歌,救你一条苟命。王爹爹越想越怕,对自己的恩仙感动地连道谢都说不出。蛤蟆说:“邺城东边四十里地的样子,有个小池塘,把祭品丢里头就行了。”王爹爹直说是,再度拜谢。
到黎明将至,晨光熹微的时候,逐渐能看清道路,以及乡间的屋舍。王爹爹回到困高的地方,看到路上有半截锄头,锄柄断裂,像是野兽猛力拉扯导致。王爹爹不敢拖延,赶紧收拾东西出发。到了城门下,有不少朝阳群众聚集喧哗。王爹爹靠近去听,听到了有死人消息,觉得晦气,赶紧离开。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嘶吼,人们的惊吓声四起,赶紧跑路,就像四散扑飞的苍蝇。
王爹爹大惊,见这具尸体暴跳而起,目光灼热炯然有神,牙口还倍儿好,长得像之前见过的那农民伯伯,直追向王爹爹。王爹爹拔腿就跑,正想入城,而慌乱的士兵已砍断绳索,关上了城门。仓皇之际想不出好主意。于是就返回溪边去寻找蛤蟆,但也找不到。事后传言出来,邺城这个地方犯了太岁,在城西门有人诈尸,随着人们竞相逃离,最终也不知道这具尸体究竟在追谁。
王爹爹叫做王廪,字号伯仪,陇西人,宣德二年中了进士。宣德五年在西安当副市长,同年十一月,调至济南,但没有到任。有人说他得罪了领导被罢职,成了一般男性卖鱼为生;又有人说他犯了事,被抓进了监狱;又有人说他夜晚露宿碰到了鬼,魂断黄泉,呜呼毙命。唉!遗憾!谁又在乎王爹爹到底是谁呢?难不成他只活在话本小说里吗?这种没人关心的小角色,实在是烂大街啦。
后找波波校对了一下,翻译基本正确,但也有几处丢人的地方。
迁:这里不是搬家的意思,指调任。我一开始自作聪明地翻译成了“贬职”,但这是“左迁”的特指,如《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嘿:是通假字,通“默”。波波:我以前看到篇文言文中有xx嘿嘿,笑了很久。
苦龙:蛤蟆晒干成药后的别名。
牢实:祭祀用的那种著牛羊肉。波波:你记得课本里有太牢少牢这种区别不?大馍:我记得个屁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