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练笔之二十七:民国旧梦之津门拾遗
双溯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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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这是上次的《黄仙》之后的故事,不过,如果没有阅读过前文也不影响阅读,但是文中的诸多隐喻与暗线,可能就需要读者去慢慢体味了。
以及本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当作真实历史来看待。
雾气升腾,他迷惘地漫步其中,不知道自己为何又来到此处。忽地,雾气消散了,面前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湖,那熟悉的女子从紫色的湖水之中朝自己婷婷走来,他伸出手,忍不住唤道:“胡蝶……”
“胡蝶!”袁克文从梦中惊醒,犹自喊着女子的名字。房外的下人听到叫声,连忙跑进来,见他无事,这才放下心来,“公子……又被梦魇住了么?”袁克文摆摆手,“无事,无事,为我更衣罢。”下人这才战战兢兢走上前来,为他更了衣,袁克文便唤来管家,“老张,胡蝶小姐可有消息?”
张管家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但这一幕因他低着头未被袁克文看到,很快就向其汇报,“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胡蝶小姐……还是没有找到。”
袁克文长叹一声,忽又想到了什么,“那便罢了,正好今日无事,叫上新明大剧院的师傅们一起,我借他们的台,再唱上一出《长生殿》。”
张管家脸色带着些无奈,“公子,这票友借台演出,可是得自费的。但……府上这段时间用度不少,就算有帮里兄弟的供奉,可能撑不到岁末了。要不要向大公子……”
“胡闹!”袁克文一拍桌子,脸上的愠怒又带着些苦涩,“不行就裁去一些下人吧,挨一挨,我这还有些字画,你也可拿去变卖了罢。至于帮里兄弟,不能总拿他们供奉,该帮衬的,也要帮衬一下。”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将手背到身后,忍不住叹了口气,“津门的青帮兄弟,是因我而聚在一起,却不能毁在我手里,越了明年,这帮主的位置,便让他们另选高明罢。”
张管家也不敢顶撞,拿着字画退下了,字画卷在一起,露出一角刻着“寒云”字样的印章。
被张管家这一问,袁克文顿时又兴致全无了,他缓缓踱进了书房,关上了房门,看着桌上的一张字条,即便浪荡如他,眼眶也还是晶莹起来。但见纸条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予之从寒云也,不过一时高兴,欲往宫中一窥其高贵,寒云酸气太重,知有笔墨而不知有金玉,知有清歌而不知有华诞。”他抚摸着一旁一方古老的黄色石印,前尘往事一下子又涌上心头,有无数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唤道,“胡蝶……你到底去了何方……”
距离胡蝶留下这封书信离开已经三天了,可是却一直找不到她的踪迹。每每问及此事,下人们总是脸色古怪,袁克文便知道此事定还有蹊跷。他一定要寻回她!
想到这里,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那偏僻的胡家村里遇到胡蝶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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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只是一次普通的出游,却不知为何在雾中迷了方向,雾气中不断传来絮絮低语声,让本就迷失方向的一行人被刺激得头痛欲裂。好在这时,一袭紫衣的胡蝶从雾气中走来,将他们带往了村中,袁克文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走到了一方大湖之旁,若再往前走,可能只有掉入湖中生死未卜的下场。袁克文自是对胡蝶低头拱手感谢,再一抬头,阳光映衬下的紫衣女子玉立在湖畔台阶上,仿佛将那湖水也映成了紫色,让他忍不住吟出《长生殿》里的唱词,“瑶阶小立,春生天语,玉露冷沾裳。”[ 出自《长生殿·定情》,文中袁克文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胡蝶听罢,微微一笑,另久经风月场的袁克文的心头如同这湖水般荡漾,“就算公子这番自比唐明皇,小女子可不敢高攀成那杨玉环。”袁克文心头一热,待到胡蝶家中小憩,方知这胡家村平时与外界甚少联系,也只因通往村中之路不知为何错综复杂无比,外人一不小心便会迷失其中。而胡蝶亦是父母早亡,早早去了天津城里的梨园,也学了几句唱词谋求生计。
袁克文平素本就迷恋昆曲,发现胡蝶不仅嗓子好,对戏剧更是颇有见地,而胡蝶平时见惯了梨园高人一等的富商高官们,却未曾见过这样风流倜傥却平易近人的贵公子,一来二去,二人竟聊到了深夜。第二日,二人更是在村中一边闲逛一边闲谈,发现这村子虽然封闭,却自有其田园风景,如果世外桃源一般。唯独令人不安的是袁克文曾远远看到湖畔矗立了一座黄色无字石碑,只看了一眼便顿觉毛骨悚然,一股恶寒如附骨之蛆一般萦绕浑身上下,还未靠近他便被胡蝶拉开了,“那里是村里禁地,听说以前好些人靠近那边变会失了心智,要么疯了,要么投入湖中自尽,因此也没有人敢再靠近,铲除这石碑。”袁克文摇摇头,和胡蝶的游玩很快就让他忘记了此事,二人在村中继续逗留了数日,袁克文竟依依不舍起来,还是在仆从的反复催促下,袁克文这才告别,并告之了自己的住址。
未几日,袁克文去戏园听戏,看到台上熟悉的女子挥着水袖,对自己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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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黄色石印不知何时温热了起来,仿佛有无数低语向袁克文涌去,但他沉浸其中未曾发觉,心中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可是……何至于此呢……”
袁克文开始觉得头痛愈发严重,手中的黄色石印愈发的烫手起来,他却丝毫不觉,一声声不知何意的细碎而尖锐的声音冲进他的鼓膜,涌入他的大脑,似要啃食他的脑髓,将他吞食的一点不剩。他终于觉得筋疲力尽,不知何时竟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恍惚中,他又看到了胡蝶一身血迹背对着自己,随即一转脸,她的脸上又挂着一个古怪而可怖的面具,如同深渊一般注视着他,低吟着那熟悉的低语,但这一次,他听明白了,但却完全无法理解其含义,那声音一次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你永远也无法逃离卡尔克萨……”
袁克文惊醒了,却觉得浑身乏力,额头滚烫,连忙唤来下人扶他去休息,请来大夫一看,许是趴在桌上睡觉的缘故,患上了风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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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中,袁克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耳边的低语越来越明显,梦中的情形越来越清晰,幻耶?真耶?这日,他未告知下人,自己扶着头摇摇晃晃的走出房门,本只想透透气,却在走廊转角处听到张管家对仆从的嘱咐:“趁公子昏睡这几日,一定要处理好胡蝶小姐的遗体,明白吗?!”袁克文心下大震,本就走不稳的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听到动静后,张管家过来一看,面色尴尬,扶住袁克文,“公子……这……您都听到了?!”
袁克文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怒从心头起,一把抓住张管家的衣领,“你说胡姨娘的遗体,是怎生回事?你们把她怎么了?!”
老张此时却是一脸无奈道,“我们这做下人的,能敢把胡蝶小姐怎么样呢?”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袁克文一眼,试探的说道,“这个问题,应该问您才是。那日,您与胡小姐发生争吵……”
袁克文有些茫然,但突然一阵头痛欲裂,往事一幕幕地回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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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胡蝶心里是有你的,但我想知道你真名。胡家有规矩,子孙后代不得与朱姓有任何牵连。”
…………
“胡蝶你和大哥说什么了,将他气成这样?”
“我说呀,他和你们父亲一样,头上的辫子剪了,可心里的辫子还在呢!”
“哈哈,我父亲若还在世当他那帝国皇帝,你这言论,可是要诛九族的!”
“呵,我家被诛九族的时候,这天底下的人可还不需要梳辫子!”
…………
“胡蝶,你可知,这石印可是那秦汉张良张子房留下的,公子我今天一掷千金,才将它拿下!你是没有看到,其他那些个富商的脸色,比猪肝还难看,哈哈哈!”
“不!不!快扔了它!扔了它!公子!”
…………
“克文,我听闻你府中用度不多了,你省着点花,也莫再去那烟花风月之地了。”
“你你你,你不必管,今儿高兴,听说新明大剧院明儿有个法国人演的西洋戏剧,叫什么《褴褛之人》……你且陪我去看……”
…………
然而最后的场景,是自己拿着手枪站在剧院的包间里,一身血污,胡蝶倒在旁边,可……自己怎都不记得了?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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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自己自从得到这方石印后,夜不能寐,胡蝶多次劝自己扔掉,冥冥之中却有种声音告诉自己不能扔,甚至怕被人偷走,终日携带在身上。那日,在剧院的包间里,石印被胡蝶看到,她便脸色惨白一丝血色也没有,竟一把手欲将石印夺去,大嚷着“这石印比村中的无字石碑还要恐怖”而要将其扔掉,自己顿时无名火从心头起,一句句低语在脑海里响起,“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随后便是一声枪响,胡蝶倒在血泊之中,犹自伸手紧紧抓着黄色石印,血液自她手上流下,沿着石印上的古老纹路汇成了一个血色的诡异印记,让人不寒而栗。
自己死死地盯着那诡异的印记,突然放生狂笑起来,转瞬又痛哭流涕,继而昏迷了过去。在精神莫大的刺激下,自己竟忘记了枪杀了胡蝶的事实,而形成了“胡蝶留书离家”的虚假记忆,也因此,心知肚明的下人们每每被问及胡蝶的下落,总是一脸的古怪。
至于那张字条,“予之从寒云也,不过一时高兴,欲往宫中一窥其高贵,寒云酸气太重,知有笔墨而不知有金玉,知有清歌而不知有华诞。”自己一生擅长书法,模仿起女性的笔迹又有什么难处!然而,胡蝶哪里会唤自己为“寒云”,只会称自己“克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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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真相又回到了脑海里,精神的莫大冲击之下,袁克文只觉脑袋里面终于有什么爆裂开来,大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迷蒙中,他又看到了胡蝶,他站在紫色的湖水中间,胡蝶换上了一袭黄衣,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克文,我们可以一同去卡尔克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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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20年3月22日,天津青帮帮主、袁世凯次子、寒云公子袁克文病逝于天津,终年42岁。数千帮众、妓女、僧道尼为其遗体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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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美国纽约。
吴健雄过来为丈夫端了杯咖啡,揉了揉他的肩,“家骝,又在整理你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了么,”她端详起这些物件,“我记得你父亲给你留下了一方据说是张良的黄色石印,怎么不在这些东西里?”袁家骝摘下眼镜,叹了口气,“噢那个啊,我带着老是睡不好,于是到美国不久,我就送给一个喜欢中国古玩的法国朋友了。听说他新排了出戏剧,什么时候我们去法国交流的时候,可以去问问。”吴健雄摇摇头,“你也知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而且法国我们可能是去不了了,刚才杨振宁先生打了电话过来,想拜托我们做个试验证实他们的‘宇称不守恒’理论……”
[ 吴健雄,美籍华人,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物理学家,参与过曼哈顿计划,是世界最杰出的实验物理学家之一。]
[ 袁家骝,美籍华人,袁克文之子,吴健雄之夫,著名物理学家。]
[ 1956-1957年,吴健雄的实验多次证明杨振宁、李政道的宇称不守恒理论,1957年,杨、李因此获诺贝尔奖。]
后记:本文本来是打算作为模组写的,后来发现有些内容不适合在模组中演绎出来,因而将这些忍痛裁剪的内容写成了小说。顺便一提的是,此文的故事创意来自于天津的著名民国奇案《枪毙刘汉臣》,此案中褚玉璞枪杀了小妾金凤青,以此基础上我做了诸多改编,方有此文。
另外,文中袁克文书写的“字条”在史上确有其事,乃是其姨太薛丽清起家出走前所留,而这位薛姨太的儿子,正是日后的知名物理学家袁家骝,这也是为什么文末袁家骝出现的原因,也算是对纸条本身主人与其后人的一个还原。
可能有人会说我这篇明明是与克苏鲁神话相关却不似洛老的诡异恐怖风格,也可能会有人直接说我这篇太不克系了或者太缝合了。不过,“黄衣之王”这个概念首先还是由钱伯斯先生写出的,如果看过他的《黄衣之王》或是《黄色印记》的话,会发现那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是浪漫奇幻和恐怖混杂的。我觉得《黄衣之王》系列更想是钱伯斯一种怪奇的浪漫幻想,这也可以是一种新风格的尝试吧。
馍评:相较于《黄仙》,本文没有文言故事的那种“神神叨叨”感,而且也写得比较明白。毕竟“爱人实际上是自己杀死”的这种剧情我已经有些免疫了,反而更想看点谜语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