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练笔之二十四:神不救世人
夏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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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不救世人。
这是我们那里的一句箴言,意思是凡人的生命神明一视同仁。当然,同许多简短的箴言一样,这句话被引申出了无数种解释,有说神只拯救非凡之人的、也有说神不在乎世人的、更有说神永远公平的,也同许多简短的箴言一样可笑的是,我们不知道究竟哪种解释是正确的,甚至也不知道所有的解释中是不是真的有一条正确的,但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所信奉的解释是正确的。
没有什么依据,只是相信。而对于很多人来说,相信就足够了,足够他们将其他的异议视作异端——几千年时间过去,人类依旧是当初的那个光着腚的自慰狂。
当然,这句话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神是存在的,不然一切都变得不过是一群瘾君子磕了药后的胡言乱语。
神在祂的儿子死后的第21个百年证明了自身的存在,让很多物理学家与唯物主义者重新陷入对自己人生价值的沉思,与之相对的,则是神学家与信徒们的狂喜,当神的存在被正式证实时,甚至有一位枢机大主教当着听众的面跳上讲台,夺过教皇手中的麦克风当着所有记者的面幸灾乐祸地向世界大喊道:“傻眼了吧!我早就说过了!你们这群屌丝!”。
神明存在的证明是一阵在冬日突如其来传入到地球上所有知晓语言意义的人类耳中的庄重低语:不论你是谁,来到那海中升起的高山之上,在那里,我将实现你们其中一人的诉愿。
在大西洋深处,在曾为传说中的姆大陆之地上,一座高山升起于海面之上,远观而去,挺拔矗立,雄伟美丽。这座山没有名字,人们只是简单地将它称作“山”,因为没有人自大到敢妄自为造物主的山命名。山的第一批到访者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信徒,他们中的许多人来此不是为了愿望,而是为了朝圣。到达的人们怀着好奇与迷惑开始四处探索起这座因为神的话语而被创造的山峰,而事实告诉人们,这位曾降下过蛙雨与瘟疫的神明绝对不是十二月的圣诞老人,看似美丽的山中潜伏着无数的危险,那些勇于踏入森林深处的人们大多再也没能返回,但最后还是有一个人成功找到了神明所许下的奖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被实现的第一个愿望很纯粹,许愿者希望世界上只剩下一种宗教。
愿望实现了,很快其他的宗教就迅速莫名衰落下去,被抛至无人问津的角落,除了部分日渐衰老的迂腐学者外再也无人关注。
每次许完愿后,“山”都会再次沉入海底,直到三年后才再次浮上海面,再次上浮时,山的布局便彻底改变,变成一个崭新的迷宫,让前去寻觅愿望的人再次陷入未知的险境。
没人知道谁会是下一个能够实现愿望的幸运儿,谁会得到神明的亲睐:圣徒被发现吊死在林中的树上,逃犯被发现实现了愿望成为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凭空出现的巨大财富仿若神明在对世界上所有的经济学规律说:滚去自个手冲吧。
但人们最终还是发现了些许规律,每次许愿会有13个人发现许愿的洞穴,其中,只有一个人会走到最后,其余的人都会在沿途死去。,至于那些在这13人之外的人,除非他们能够及时退出,不然死亡也将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通往山岛路上的风暴与巨浪,山顶上的凛风与迷雾,陡峭的悬崖与黏湿的沼泽,以及密林深处突然出现的野兽,所有的这些令无数的来访者曾经泵动的心跳化作消散在空气中的最后一次呼吸。
在最初的时候,前往“山”试图实现愿望的人有许多,但渐渐地,真正想要去许愿的人少了起来,因为在面对面呼吸的死亡面前,一个人往往会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爱一个女孩,抑或者自己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无可失去。
到我这年代,只剩下被自己催眠的白痴和自以为陷入绝境的蠢货才会来到这里深入山中试图许愿,其余的访客不过是观光客与网络博主。
而现在我便是被自己催眠的白痴和自以为陷入绝境的蠢货之一,这之中的一大部分人会在寻找许愿洞穴的过程中幡然醒悟,然后带着直面死亡的恐惧与对自己生命重要性的重新认知落荒而逃。很不幸,我不是他们之一,我是那被选中的13个祭品之一,我们陆续找到了洞穴,并且已经结伴探索深入了7天。
这是最后一次许愿之旅,多亏了三年前的那个女哲学家许愿让这场许愿之旅终结在这一年。
目前还活着只有我们四个,偷渡者、上校、主教、以及我这个犹大,我们顺着沿途墙壁上永不熄灭的火把继续在洞穴中前行着。
诗人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撕成了碎片、警察淹死在漆黑的水潭里、毛拉在一个晚上割开了自己的喉咙、歌手被落石砸扁了脑袋、妓女死在了洞穴的瘴气中、学者跌进了无底的深渊、走私犯在睡梦中悄然逝去、证券商被钟乳石划开了肚肠、富翁癫笑着冲入岔路的黑暗之中再也没有回来。
踏入洞穴前我们达成了一个共识,每死一个人,便从剩下的人中选出一个人讲述自己的愿望。
上校的愿望是毁灭掉自己祖国的国家连带着其中的民族一齐毁灭,主教的愿望是赦免掉世界上所有人的原罪。
偷渡者对自己的愿望守口如瓶,我也一样保持着沉默。
突然,伴着一阵响动与金属刺入血肉的噗呲声,被触发的机关射出投矛将上校钉死在了墙壁上,仿若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圣子。
按照约定,该轮到偷渡者讲他的愿望了。
“我的愿望是杀死神。”休息时,偷渡者在短暂的沉默后讲出了这句话。
“为什么?”主教紧张眯起的绿色眼睛里闪着震撼与提防。
“神的存在让一切事物都脱轨了。”偷渡者说着,“祂不应该参与进来,祂本该做个旁观者,旁观我们的出生、成长与毁灭,但祂打破了界线,彰显了自己的存在,让我们偏离了本来的道路。”
“神将我们引向了正途。”主教眼中的提防更甚了。
“这不是正途,”偷渡者摇摇头,“我们被有意地引导了,神出现以后,人类作为一个整体不再如以往般自由发展伴着一个个磕碰摩擦演化摸索走出一条由自己选择与开辟的道路,我们像羔羊一般被神所牵养驯服,这是不对的,这是对我们未来发展历程的侵犯,不论最终的结局如何,我们应该走出一条只属于我们自己的路,不受教唆、不受引导,即使祂真的存在也应由我们去发现,而不是自己跳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接过他的话说,“我们应该像野地里的花群一样,在乱交中杂交出自己的杂种颜色,而不是像花室中的花一样,被刻意引导着,深色的操深色,或者浅色的操浅色,最后演变成纯黑或者纯白的花朵。”
主教因为我粗俗的言语皱了皱眉,但没有再说什么。
偷渡者对我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所以为了夺回本属于我们自己的权利,神必须死。”
“可是这已经是最后一次许愿了。”我继续说。
“也许这场许愿的闹剧即将终结,但谁又能保证以后这样的闹剧不再上演?我要从源头去解决,神自身存在的显露便是对人自身进化发展的亵渎。”
“我原谅你。”一言不发的主教突然对偷渡者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再也没说什么,独自走到了一边。
“此人之美酒佳肴,彼人之穿肠毒药。”我轻摇头说着饮下随身酒壶中的最后一口酒。
偷渡者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没有人死去,这现象并不正常。
背叛发生在第三天,也就是进入洞穴的第十天。
我们走到了路尽头,面前出现了向下的几百级石阶,无需多言,所有人都知道前方就是这趟旅途的终点。
我的任务是背叛偷渡者,在按计划获取他的信任后寻机解决掉他,然后确保主教能够许下愿望,这便是我获准来这里的意义,一出精心设计的双簧。卫道士与叛逆者,不论什么时候,参加许愿的13个祭品都可以被划分为这两个阵营。主教自然属于卫道士阵营,我则潜入叛逆者的阵营,彼此在暗中相互帮助,直到最后,我将退出与主教的竞争。
可最后我选择从石阶推下的不是偷渡者,而是主教,他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伴着滚落的咚咚声殒命在石阶底部,身上白袍变成了沾着鲜血的裹尸布。
也许他在半路上就死了,谁知道呢。
偷渡者看到了这一切,却仿佛早就料到一般,十分冷静地扭头盯着我说:“你推错了人。”
“反正最后我也是要设法解决掉他的,”我耸耸肩,“况且,我觉得你比他更值得一场公平竞争。”
“你一定隐藏了很久。”偷渡者没有要率先抢跑的意思,反而不急不慢地继续说对我着。
“也就十五年吧。”我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无所谓。
“计划能这么顺利应该很不容易吧?”
“运气好,再加上有他人做嫁衣。”我朝下方那具尸体的大致方向撇了撇头。
偷渡者突然笑了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
“没事,我在想,神一定是个罗马人,所以才这么喜欢看这种暗流涌动的角斗赛。”
“有道理。”
“将死之人向你致意。”这话不是对我说的,偷渡者抬起头看向上方的石顶挥扬了一下手。
“将死之人向你致意。”我也跟着做了这个动作,我们都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
然后,最后的对决开始了。
我们一齐发疯般地向石阶下跑去,步履匆匆踩在石阶上的声音在洞穴深处回响。
石阶开始晃动,从头顶上方落下的小石块砸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不致命、不流血,顶多是在身上留下青紫的印记。
你们中哪个人倘若觉得自己是无罪的,便可向她扔石头。
去他妈的圣经。
我比偷渡者快了一步,跃下最后几级石阶,跨过主教的尸体,率先看到了前方半开着的木门。在我跑入房间关上木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通道坍塌声,偷渡者就这样退场了,只留下我这个气喘呼呼的胜利者。
见鬼,我的酒喝完了,不然我可得庆祝一番,当然,顺带着哀悼。
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空空荡荡,除了石壁别无他物,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去教堂时看到的忏悔室,当然,这里要大些,也没有什么事逼神父。
“我费老大功夫可不是为了来这对着空气打胶的。”我咽了几口气,抬头喊道,仍旧带着喘息声。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一个声音在房间里响起,鬼知道是从哪传来的。
“那你也肯定知道我要许什么愿吧。”我继续喊着。
“我自然是知道,但需要你亲口说出来。”
“我的愿望是人类能够全知,至少是知道彼此的所有想法与信息,你知道吧,就是那种精神上灵魂上互相不穿衣服赤条条地相见的那种感觉。”
“我理解。”
“我必须要这么大声喊吗?”我累了。
“没必要,正常说话声就行。”声音的语气毫无变化,我挑了挑眉。
“好的,所以,你能实现,对吗?”好极了,现在我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当然,但在这之前我必须要问你几个问题。”
“有必要吗?反正你都知道。”
“流程还是要走的,规则就是规则。”
“淦你的!”
“在全知、全能、全善中,你为什么选择了全知。”神无视了我的粗口。
“因为人类间的矛盾来源于不理解、来源于信息不对称、来源于彼此间有意无意的隐瞒与欺骗,每个人都无法完全理解他人。全能只会给人类巨大的力量,但却消除不了彼此的隔阂与误解,更别说矛盾了,这只会加深人类对彼此与环境的破坏程度。全善则会彻底将人类逼疯,你是神,你最懂这个了——假设两个信徒向你祈祷,一个乞求你能够让她和喜欢的男生在一起,另一个向你乞求刚才的那个信徒能够跟自己在一起而不是别的男生,两个人都说这样自己以后都会幸福,都会别无所求,你也知道两个人的愿望都会让他们得到自己的幸福,不过一方幸福的得到需要另一方幸福的牺牲,你要怎么办?你要帮谁?你想帮助所有人,最后得到的结果却像几十跟缠绞在一起的一团耳机线。”我顿了下继续说,“所以我选择了全知,这样每个人都能相互理解,看透彼此的本质,了解彼此的想法,不再有欺骗、不再有谎言。”
“你知道让人类瞬间全知会发生什么吗?”神接着问。
“当然知道,”我回答,“会有矛盾爆发、会有流血、会有战争,人们会震惊于他人的真实面目,世界会陷入无序与混乱,但这只是一时的,要挤出瘀血必须先刺出排血的伤口,而不论需要多久,伤口总有结痂愈合的那一天,混乱总有结束的那一天,总会有一天人们可以接受这种改变,就好像两种颜料混合在一起,起初泾渭分明,经过剧烈的搅拌后终会混为一体实现平衡。也许几十年,也许几百年,存续的本能会迫使人类去修复自身、去适应这种改变,就如同贝壳去适应身体里的沙粒。”
“你为什么会许下这个愿望?”
“因为神他妈不救世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屁选择与特殊,在你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会去留心哪只蚂蚁更特殊?哪只蚂蚁更值得奖励吗?你就像是一个化学家,手里拿着爆米花,津津有味地看着我们这些元素是如何反应、如何组合的,偶尔再改变一些反应条件来看看我们又会作何改变,去你妈的!任凭矛盾发展、任凭误解加剧、任凭人与人间的隔阂与人本身的自大将这世界撕裂!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我痛恨人与人之间的不理解,痛恨人与人之间虚伪的博弈!你不救我们,好啊,我便去救!”
“愿望已经许下,凡所实现的,无从更改。”
“那你他妈就搞快点别废话,不然我就把我的愿望改成让你给我吹箫!”
我面前的石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扇门。
“走出这扇门,你的愿望就会立刻实现。”
“这还差不多。”
我打开了面前的门,眼前是一级级通向上方的石阶。
我踏出了步伐。
世间需要改变,需要变得更好,我所憎恨的肮脏与污秽,必须被净化,必须要有人去清除这从人类诞生起便已存在的毒瘤。
必须要由人去做,而不是去依靠神。
因为,
神不救世人。
作者的话:死线战士终于还是赶了出来,本来写了个开头后救打算摸了,但转念一想写都写了就继续写完吧。就我个人而言,我很喜欢想象一种想法或者念头走向极端的感觉,狂信者深陷在自己编织的幻梦中而不自知,构筑起一出疯狂的悲剧,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写出这种感觉,奈何笔力有限,想去表述却只能写下大段生硬的说教。(还是自己太菜了)
馍评:熬夜写东西往往会偏向于2个略有些极端的方向:1.想象天马行空,以至于第2天再看会寻思自己写了什么勾八玩意儿;2.想象力变得空白,靠着暴躁或者是习性努力写完。
所以建议死线战士们学学我:发现自己写不完也写不好自己开的题后就直接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