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练笔之五:一件小事
双溯鱼
Last updated
双溯鱼
Last updated
前几日,一个老朋友金心异带了个美国的L先生来S会馆寻我。这位L先生,据说是甚么弥斯卡塔尼克(Miskatonic)大学的博士,我思来想去未曾听说过这样的学府,许是我孤陋寡闻了罢,但想必和胡适之博士的学位是些许不同的,以致于他叫我先生,我倒也不必叫他“皇上”。
我感到未尝经验的无聊,便也如同中国的其他百姓一般,作一回看客,问起鬼神之说。关于中国的鬼神,我已经在《朝华夕拾》里得了绍介给全国读者的光荣了,这回就轮到L先生谈起外国鬼神之事。L先生谈起几年前唤作敦维志(Dunwich)的地方的可怕事件来。这名字亦是第一次为我所见,但这故事我倒也不至于全然不相信,毕竟如今之事,之前未尝不曾有,之后也许还会有,只希望“历史癖与考据癖”的胡适之博士和他的门人们,将来或能寻出许多新端绪来。
适逢所谓【祐格娑托教】的教众闹事,至于故事里那些“祐格娑托司(Yog-Sothoth)”的神明名目,最近我在街道上竟也时常听到,可见古今中外的人们都大抵相同,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虚妄”中,便去求了更为虚妄的神明,浑然忘记了之前神明是怎样虐待的,甚至于给与个暗示,说是倘使不讴歌,便将更加虐待,那么,即使加以或一程度的虐待,也还可以使人们来讴歌。这些神明,不论中外,仿佛都有些随意杀人的权柄似的,倒不如说是职掌人民的生死大事的罢。
谈到这里,L先生又谈起他做的古怪的梦,梦里也还是古书、水下旧城和长有鳞片、章鱼头的神鬼那套。这些在中国的故事里,亦是古早就有的,被压迫者梦里得了甚么古书,又或是进了水下龙宫,得了龙王的赏赐,才生了对压迫者的不敬畏来;而凡是鬼神,他的卤簿中间就另有一群特别的角色:鬼卒、鬼王,又抑或是L先生梦里那些章鱼头怪物,上面又画些鱼鳞,也许是龙鳞或别的什么鳞罢。然而它们却仍然只得用了两只脚走路。
金先生便又发起研究的质问,怀疑起梦和鬼神的真实性来,倒也令我觉得可笑。本都是毫无对证之事,可以专靠了神思,所谓“天马行空”似地挥写了,然而他们说出来的,也不过是多几只眼睛,长颈子,再多几只手、几对翅膀,就是在常见的人体上,增加了点肢体而已,甚至连条走狗也能欺负了回去。可见这些戴着人面的东西的本质,到底是带着一些手下帮闲,得了被压迫者的供奉仪节,再吸血吃肉罢了。而被压迫者即使没有报复的毒心,也决无被报复的恐惧,只有明明暗暗、吸血吃肉的凶手或其帮闲们,这才赠人以“犯而勿校”或“勿念旧恶”的格言,——我到今年,也愈加看透了这些人面东西的秘密。
L先生说想将梦里的内容写出来,又给这些鬼神笼共起了名,唤作“伟大的旧时神(Great Old One)”,便也想叫我和金先生起些好听的译名来。中国人不管做什么也都是喜欢起些名目的,“奉旨讨贼”也好,“勤王”也好,近年来又有了“剿匪”的说法——然而我和金先生到底是没有答复。我私以为,这些神明,“旧时”是旧时了,“伟大”倒大可不必。倘使是叫什么摩登神(Modern One),让人生了向上的勇气和希望,也决计不至于称得上是“伟大”的,又何况只是梦里的蛊惑人的东西。神明是什么?是娼妓,他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赐予。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他就抛弃你。因而我的最可靠的答复,是一声也不响。但如果真要我和金先生说些什么,想必金先生会“循例”,起些“库稣胡虏”“乃牙啼菩”之类的名字,而我定是想叫成“克酥虏”“乃亚托提普”三字或者五字名字,断然不会译成四个字的。
我在年青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但自己也并不以为可惜。人们推翻了那些供奉神明的破败庙宇,走上祝台发光发热起来。现在仔细想来,那也不过是一些乡下人来扮演神的梦罢了,一夜之间,新的庙宇又被同样的人建起来,他们身上的东西也又长了回来——许是鳞片、也许辫子什么的;一夜过后,除了庙宇里的泥塑换作新的,外面又“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所以我又竟至于并且没有真正的梦到过。
九月一日
作者:日前,在知乎上看到类似的效仿作,惊叹不已,便已拙劣的笔法,试图缝合效仿一篇罢。
馍评:昨日下班后带侄女,耽误了些看稿时间,弄得今日的发布迟了半个钟头,实在是不大好意思。
作者讲的很明白,主要是效仿,而效仿则主要是表形而非表意,故在表意这一块自然就拖后腿了些。况且有鲁迅先生这座高山,要在“表意”方面有所超越更是难上加难。不过感觉作者暗讽了几位人物:据我的了解,胡适之先生的博士学位,大抵是没有拿取过的吧。
若说“神是娼妓”,反之人也亦然:在火烧屁股的时候,只要是能施人银子的顾客,都能有所欲求。
__
S会馆:即绍兴会馆。
皇上: 出自鲁迅《二心集·知难行难》:当“宣统皇帝”逊位逊到坐得无聊的时候,我们的胡适之博士曾经尽过这样的任务。博士曰,“他叫我先生,我叫他皇上!”
“库稣胡虏”“乃牙啼菩”等四字翻译:这里是对金心异(钱玄同)的“疑古玄同”的四字名片的再次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