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练笔之十：大大卷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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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漆黑。
远处模糊而沉重的金属撞击声逐渐变得真实而尖锐。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在传送着强烈的劳累信号，让我不禁思考起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尽管伸手不见五指，但是身体在提醒我，我似乎已某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躺在垃圾箱一般的容器里。求生本能让我用尽手臂的力气推开垃圾箱的门。
迎接我的并非刺眼阳光，而是恰到好处的暖光，使得整个房间的布置依稀可见。耳边没有故乡不息的风沙声，天花板也不见勉强拼凑的金属板，而是医院风格的简约吊顶。正当我为如此安心的状况送一口气时，却猛然发现眼前似乎有个超过我认知范围的物体。
我没来由的想起小时候爱吃的大大卷来。但不同于大大卷的粉红塑料外壳，这玩意通体闪着典雅的金属灰色，两侧则是形似蜗壳的螺旋纹路。在大大卷战前颇受欢迎的广告中，大大卷超人会突然蹦出来，用吹出来的泡泡为孩子们解决问题。正当我努力回忆那个广告的具体内容时，很不合时宜地，枪灰色的外壳打开了，从里面冒出了一个带着大檐帽的男人的脸。
在我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男人开口说话了。他如同闷头自言自语般嘟哝着，让我几乎没法听清楚一个字。尽管如此，我心中的绝望和愤怒却在不断升腾。我听到了。
他们打断了你的脊梁骨。
他们把你卷成肉卷装进铁壳，让你永远奔波着无法停下来。
他们甚至称之为进化的飞跃……
“够了！”我大吼着，终于驱散了脑中盘旋的神秘咒语。梦醒了，可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嘀嘀—一声熟悉的蜂鸣，表示蜗壳生活系统已经结束休眠。机械机构在我头顶发出沉闷的运转声，将我如同CD唱片一般从休眠室中取出。
视觉传感器投影出房间里明亮的灯光，让我又清醒了几分。反刍起今早不太愉快的经历，我不禁有些庆幸。虽然其他的都没错，但是幸好他们确实为壳设计了个脚撑……不然就真的停不下来了。
来到The ringed city已经是第三年了。这座因战前高瞻远瞩筑起的防护墙而得名的城市，几乎是整个民族文明存续的希望。拜考试中的一点点运气和家乡基金会的努力所赐，这座城市热情地接纳了我。它将我连着骨头吞下，嚼碎，填入这个被称为蜗壳生活系统的装置。蜗壳生活系统不仅为我提供了基础生命支持，也能在加装橡胶保护模块和推进模块后变为称为“蜗轮”高效率的交通工具。毕竟如果你自己就是一个带动力的轮子，怎么可能还有更高效率的移动方式呢？更何况相比历史上常用的床，将蜗壳如同唱片一般堆叠在一起可以减少的空间更是难以计数。因此，蜗壳被全面推广，直至今日，人们已完全接纳它的存在。
对环形隔离墙的狂热信仰，对蜗壳生活系统的依赖以及生活空间的极度缺乏改变了the ringed city居民的生活方式。自从战后推行蜗壳系统以来，为了追求更灵活的转弯，更宽的个人空间，这里的人们通过各种方式增强自己身体的柔韧性，或者说，让自己变得更卷。更卷意味着换装更小的蜗壳系统，这样就相当程度的减少了自重、转弯半径以及更先进的内置软件。像我这样不远万里从城外进入的选手，只能使用战时废旧材料改制的老式系统。而老居民，据同学说，已经卷的比肥牛卷还要卷了。尽管听起来似乎不敬，但这样的说法可是对老环城由衷的赞赏。
洗漱完，时间已经不早。尚且没有橡胶模块的我，只能使用小功率电力模块在慢速道上赶路。轮子在平地移动方便，下坡时更是高效。因此，这座城市越重要的机构，相对高度就越高，而对我这样没有购买加力模块的居民而言，要想亲自去一趟便如同登山一般。好在学校的教学机构虽在整个城市鹤立鸡群，但只是比宿舍略高，因而前两年下来我也没有太辛苦，但也到此为止了。
虽然比起温饱都难以保障，且风沙日夜不息的家乡，这里尚且有基本的生活，但是蜗壳里的生活也能叫人的生活吗？倒不如说，蜗壳里的人还能算是人吗？我不明白，也没兴趣继续思考下去了。早就听同学说过，为了进入蜗壳需要对身体进行彻底的改造，以至于一离开蜗壳，人就无法生存。曾经赶往课室是为了上课的我，今天只是想从那个最高点一路滚落，直到撞向这片城区最低点贫民窟旁无比坚硬的隔离墙。
时间已经不早，因此路上也没什么人。我慢悠悠移动着，没有手动加速，连电动模块也没有满载。但即使如此，平常遥远的路程，今天也不知不觉间就结束了。我面前就是通往边界的快速路，从这里我会直达隔离墙，并在那里和蜗壳混为一堆碎片。
“到此为止了。”我默念一句，汇入了快速路川流不息的人流。仪表板上速度正迅速上升，投影中四周带加力模块的蜗轮也不复曾经的遥不可及。一种莫名的刺激感逐渐盖过了因最后时刻而生的安宁。毫无疑问，我是这条道路上卷的最少的人，但此刻我却在慢慢领先他们引以为傲的蜗轮系统，尽管这除了说明我将比他们死的都早些之外并无其他意义。
AI开启超速报警，自动刹车突然介入，让速度慢了一大截。但由于我使用的是最老旧厚重的系统，刹车并没有停下我的运动，而是将我减慢到几乎停滞后便显示已经失效。
超速报警声停了下来，可是鉴于高速路还剩下最后的一段，这台老旧的装置终究会带我前往那应许之地。这是最后的宁静了。我尝试放空自己，脑子里却又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印象。是大大卷。不慎被弄掉在地上的大大卷已经沾上了沙尘，而我却一直望着它不愿离开，直到家人将我牵开。儿时朦胧的泪眼和破碎崩解的回忆加在一起，让我不禁觉得，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正有大大卷超人呼之欲出，用泡泡将大大卷干净的部分托起送还给我。
身体上一点点增加的冰冷触感让我猛然回复过来。思绪在头脑里不断旋转，再加上全身上下极度的疼痛，让我明白了自己大概是出于生不如死的叠加态。勉强睁开眼睛，我惊讶的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雨中，身旁是曾经赖以生存的蜗壳。也许是军工产品改装的缘故，它并没有四分五裂，正相反，看起来仍完好无损。与之相反，隔离墙旁数米高的围栏已经被撞出了破口，外面则是城市的排水口。我本能地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生物改造的痕迹，但是数年未用的腿脚已经严重萎缩。同时，近三年开卷的经历也让我的脊梁严重变形，无法直起身来。
“你……你是谁！”身旁一个蜗壳发出惊恐万状的质问。我转头一看，才发现周围围了不少大小不一的蜗壳。也许是害怕危险，他们没有人愿意打开壳，而是在利用投影与我交流。
“JN05……”我正想习惯性报出蜗壳号，却发现自己正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角不停有水流下，也不知道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人离开了蜗壳并不会死，我刚刚用自己的小命证明了这件事。尽管如此，下一秒，我还是爬向了我的蜗壳。这样的举动似乎突然安抚住了围观者，他们纷纷失去了看热闹的雅致，转向准备离开。
一步，两步……我心里默数着与蜗壳的距离。终于，我沾满泥水的手摸到了蜗壳的外沿。我借着蜗壳坐起，开始熟练的打开外壳，去除电动模块、传动模块，直到只剩一个空壳。
大大卷超人该用泡泡拯救孩子的烦恼了。
第二天，报社第二版贴出了“xx大学周边发生交通事故，肇事蜗轮疑似落入城市出水渠”的报道。报道详细描述了肇事蜗壳的型号、外形和编号，并在最后顺便附上了犯罪嫌疑人的原名：○○○（没想好）
自此，再也没有人看到过#JN052870。有人说他去了遥远的海边做海产生意，有人说他犯了事儿被抓了进去，也有人说他早就死了。至于真相，谁在乎呢？#JN052870只是一个code而已。
馍评：审稿时刚看完老头环的播片，看到ringed city想到的是环印城，再看到蜗壳时，脑子里就是血源中的小渔村了。以及#JN052870作为1个code，也可以是//JN052870（我好像在讲冷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