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练笔之七:春雷
没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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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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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科德韦尔先生:
见字如面。
三个启明日前,我在二区的廊桥看见您在和斯科特先生交谈。不便打扰你们,我只远远望着您的背影走进了舱门。不知是否是距离的原因,您看上去似乎更加消瘦了。威尔逊医生说您没有按时领取这个月的药物配给,送至您休息室的包裹也无人签收。请您爱惜自己的身体,研发实验室并不是睡觉的地方。
下个启明月,两艘侦察舰将返航。那之后的部署会议上我们或许能见面,散会后请稍等片刻,我会把上次提到的有安神效果的植物萃取液交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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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遇见奶奶邻床的那个少年是在暮冬的午后。很难想象疗养院里会住着看上去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我走进病房时护士阿姨正迎面推着轮椅出来,他半躺在靠门一侧的那张病床上,雪白的被单盖住了大半个身形。四目相对,我俩都愣了一下,他先对我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我便也无意识地勾了勾嘴角。
奶奶在午睡。我在靠窗那把椅子坐下,翻开随身携带的小说。光线很好,缓缓浸润进毛线衫的温度昭示着按耐不住的春意。我喜欢这里的安静,所以总是自荐来看望老人。
余光越过书页奔向那个少年。他十分清瘦,皮肤白得像纸。尽管和奶奶一样被剃去了头发,五官却意外地耐看。他没有注意这边,自己升起了床桌板,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一件东西。
“啪嗒”,物品掉落在地上。身体先于思维行动,我站起来,帮他捡起了平板电脑。
少年轻声道谢,还好他没注意到我递交时的动作有多僵硬——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的是我正在连载的科幻小说最新一章。
Part.2
科德韦尔先生:
见字如面。
很遗憾没有在会议上见到您。我拜托了曼达小姐转交萃取剂,并监督您使用。她真是位善解人意的女士,能在她手下做事一定很愉快。
这次探测的结果很有可能改变启明号的航向。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没有机会见面了。本想择机邀请您来培育室观赏万寿菊和三色堇的新变异株,也只好作罢。我在邮件后附上了图像,希望您会喜欢这些花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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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时间如坐针毡。十八线业余写手居然在这种情境遇到粉丝,我做梦都不敢这么写。但同时内心某处也不合时宜地秘密雀跃着,仿佛心脏胡乱泵压出的不是血液而是蜜浆。我把目光钉死在铅字上,根本不敢去瞥少年阅读时的表情。我从未如此庆幸又痛恨那些东西出自我手。
奶奶醒后,我终于可以放下书借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忙活完一坐下休息,方才的矛盾感又涌上心头。
“你也看这个?”少年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指向我放在椅子上的小说,面容难掩欣喜。
“嗯,挺不错的太空歌剧。”我惶惶然回答。
“我看到了罗伯特号初次空间跳跃那里,这种体量的飞船……”少年打开了话匣子。
直到疗养员送来晚餐和药物,这场即兴书友会才告一段落。
临走前,少年告诉我他叫岚。
Part.3
科德韦尔先生:
见字如面。
萃取剂的效果如何?威尔逊医生向我诉苦说您以此为借口一再拒绝他的回访。这可不能等效于药物,也不是您用来打发医生的挡箭牌——虽然我承认在听威尔逊医生模仿您的口吻时我忍不住笑了。
启明号即将穿过小行星带,请您不要错过从舷窗中看到的繁星遍野,尽管那景象我们早已司空见惯。
若您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复,我会十分欣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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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来的小说堆成堡垒,而岚是唯一的哨兵。枕头塞满他后背和床头的间隙,但疗养员仍一再让他少看书多休息。
或许是出于感激,出于对我那样幼稚的作品都有人喜欢的感激,我对岚很上心。他提及的作品、作家,乃至历届雨果奖和星云奖的名单我都重温了一遍。随着对他了解的深入,我开始疑惑:他为什么会愿意看我写的东西?渐渐地,疑惑化作了愿望,气球般愈发迫切膨胀的愿望:他是如何看待这部作品?我想知道,我想当面听他说起,不是通过网站的评论区反馈,我想他以那总是轻缓纤细的声音亲口告诉我。
“……以启程号搭载的光束炮……甚至可以观测到超新星爆炸……你有在听吗?”
“嗯?啊,抱歉,在启明号舷窗确实可以清晰地看到行星爆炸。”惊觉自己走神被抓个现形,我连忙顺着他的话敷衍两句,不自然地把视线扭到一边。
奇怪于岚没有立即回应,我才猛然意识到:说漏嘴了。
在岚的问询下,我尽力装作是自己作品的头号粉丝。我也说不清这和承认自己是作者相比哪个更煎熬。
但看见岚偶遇同好而流露出的孩子般天真的笑,便也不是那么难捱了。
Part.4
科德韦尔先生:
见字如面。
距离上次联络已过去三个启明月,您并没有回复我的邮件。难道您在为我和威尔逊医生他们串通好把你从实验室中拖出来塞进生命舱而生气吗?——开玩笑的。
我知道您的工作异常繁重,听说研发部近期遇到了瓶颈。若有任何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告知。
新年将至,提前向您和您的同事表示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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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不在病房的时候,大多是被疗养员抱上轮椅去院子里散心。我曾试探性问过他的身体状况,似乎是先天的病症。无法想象在病床上度过大半生是何种体验,他轻描淡写地说:“就像是启明号上至死无法离开舰体的人类末裔。”
一次,我推着他的轮椅。初春乍暖还寒的微风将我的思绪悉数吹散,早樱纷飞。不知名的香甜气息氤氲、飘散,或许是落花的精魂。
“他们什么时候能相见?”他的声音也随风游弋着。
“谁?”
“康斯坦娜和科德韦尔。”
Part.5
科德韦尔先生:
见字如面。
没能在新年晚宴上见到您,虽在意料之中,但仍不免失落。偶遇威尔逊医生时他表现得似乎在躲闪什么,希望您没有做出让他为难的事。
您肯定已经得知,我们即将经过的星系与太阳系在某些方面惊人地相似,或许其中也有一颗类似于地球的行星。若真是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届时您能和我一起在侧翼的全景舷窗前眺望那颗行星。
一如我们启航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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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岚都没有回到病房。疗养员说他要做一个手术,最快一周后才会回来。
哄奶奶按时吃药后,看着黄昏时分铺陈在床单上被窗棂切割成一格一格的夕阳,我又想起那天我们的对话。
“他们在下一章就会相见的,我保证。为什么这么肯定?因为我是作者啊。”
如果当时这么说了,他会是怎样的表情,会说怎样的话?
等他回来就这么问吧。一瞬间,我竟然有了将所有早就喧嚣不已的秘密毫无保留向他吐露的冲动。
Part.6
科德韦尔先生:
见字如面。
抱歉,我才知道您抱恙的消息,威尔逊医生终于告诉了我实情。本想立刻来探望,但他拦住我说你现在需要静养。我不确定您是否能看到这封邮件,但我衷心祈愿您能早日康复。如果您同意,我会代为处理您在休养期间的一切事务。
再次祝您尽快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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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空了。个人痕迹完全被抹除之后的空白。我带来的书尽数归还给了我。护士说他搬去了另一家疗养院。如此突然,像在大气层燃尽的流星一样不留痕迹。
“奶奶,想去外面透透气吗?”我问。老人家指指窗外,不知何时起天色昏沉。
而我已错过了那场重要的暴风雨。
Part.7
科德韦尔先生:
见字如面。
祝贺您战胜病魔,但请原谅我无法亲自看望您了。
我服从指挥部的一切决定,作为被选中的人之一,即日起我们将离开启明号,在另一个方向上探索人类未来的可能性。
还记得启航那日,您遥望着消失在视野中的母星,轻叹:“我们是地球在哀悼中捧出的自毁型花束。”
而我想要亲吻您眼窝和侧颜的目光最后沉默地迷失在无垠的宇宙。
这是我写给您的最后一封邮件。
祝好。
Ps:嵐在日语中是暴风雨的意思。《春雷》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夹带私货是第一生产力)
本来还有一条线,想像编辫子那样写成三股,结果写不动,也完全不是合体故事。
“我们是地球在哀悼中捧出的自毁型花束”这句话是摘抄的。
(科幻爱好者请手下留情,不要打死我……)
馍评:对于“大故事小故事”该如何嵌套的问题,我去询问过出题者,得到的答案是只要从多角度来写都能算。不过我依旧觉得本文还是只能算作一个故事分两条线来写明了,并不能算作是1个大故事,2个小故事。
不过愿意练习这道题就是胜利啦,像我就还在慢慢摸爱情主题的那篇练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