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练笔之九:破八月
脏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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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一日,一大清早,丹尼斯·李又粗暴烦地敲响了门,也不待应答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他发出印象中印第安人(或者是祖鲁人)战吼一样的怪叫拽起里面的人又把各种杂物乱抓一通然后夺路而逃,活脱脱一个绑匪,哪怕对方只是揉着睡眼毫无反抗。
“我可才不会选这么个对象。”丹尼斯差点被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逗得捧腹大笑,好在,他仍是个老练的司机,没用半秒就赶走杂念开车闯过最后一个尚在运行红绿灯小心地避开路边激情缠绵的肉堆出了城。
“你该绅士点。”他的搭档,那个苍白的脸上嵌着熊猫眼穿着不成套内衣的女人还靠在后座倚着车门抱怨,漱着口懒懒散散地往身上挂皱巴巴的白衬衫。
“而你该找个正经地方住,而不是老窝在办公室过夜。另外,这次别再随随便便炫耀你的破警徽了。”李知道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差,可谁让他得陪着这个全城最招人恨的家伙呢?“你想当个老古董,待在失控人口处查你的案子没问题,但别再装得像是个警探了,市警局早没了现在只有和平理事会。”
“噗,但我只是个警探。”那黑发的灾星朝着窗外吐掉漱口水,笑着眨了眨她黑色的眼睛,手慢吞吞地扣上扣子用白色的布料遮住胸口狰狞的疤痕“说来奇怪,那些蠢货已经不再急匆匆地赶着毁掉我的办公室了,也许这也算是个好的开端?”
“谁都会厌倦的。”丹尼斯随口说着,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带归功于那颗他在证物室找到的大炸弹,托它的福一项临时协议达成了,再没人会冒着与大半个街区同归于尽的风险跑来警局胡作非为。
“你也是,别再为我收尸了,好男孩。”玛丽安娜“警探”从后面敲了下司机的头,又掏出案卷和那本小笔记本写写划划开始补全记忆中的线索。
“你不会想知道他们有多烂的”丹尼斯自欺欺人地说着,她当然知道,有那么好几次他们甚至忘了了结干净,那时她还是有知觉的,甚至还试图眨眼发摩斯码给他讲笑话。
“你还打算查几次?或许贝蒂·戴维斯早就死了。”车子转入89号公路,丹尼斯习惯性开始没话找话“也许你该查查无聊杀手古德曼”
“也许她还没死,这就够了,不管是谁给了我们没完没了的八月,都没规定具体怎么用。”玛丽安娜“警探”依旧顽固“等我结了这案子,无聊的时候再去考虑会会古德曼。”
“或许他会先找上你。”丹尼斯叹了口气,驾车载着或许是全美仅剩的“警探”开始他们的查案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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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当人们迎来2007年第二个8月1日时,他们狂欢、绝望、假正经反应不一乱作一团。然后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终于,哪怕是再不死心的实证主义者也只能不甘心地低下头承认:这该死的07年八月就是个衔尾蛇,31日后永远接着8月1日,再没有9月1日了。无论你做什么,只要时针在31日转过晚上12点你都会被大体还原成第一次经历8月1日的状态。
只要8月1日最开始那会儿你活着,哪怕之后死了,也不妨碍你重复着死去活来。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沙滩的沙粒,成年或未成年有病或没病的孩子们玩腻了不再打算循规蹈矩堆沙堡,阴谋家、道德家、宗教家、政客、骗子、狂人们各自开始地谋求他们的“新秩序”。有人想找到解决方案,有人打算放弃一切向一切的罪魁祸首自赎,有人喊着各式各样的口号无止境地纵欲…
可凡事都有例外,任何打算适应这被叫做“神圣轮回”、“赎罪月”、“破八月”的神迹或者说灾难的家伙都看不惯那些假装“历史车轮还在滚滚向前”的老古董。只要能除掉这些令人作呕的亵渎小图钉很多蠢货都乐于出一份力。
“如果神觉得一切都得重来,肯定是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对。别再来烦我,‘警官’!”萨维娜夫人大叫着,让玛丽安娜又一次无功而返。这位老太太算还能交流的,如果能注意开口之前先别开枪就更好了。
“又是死路,拒不配合。枪法也是一如既往的烂”玛丽安娜熟练地处理好右臂的伤口,在笔记本上划掉一条线索。
“这笨女人大概已经忘了人还有痛觉这回事..”李纵然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搭档随意对待在他人眼中美妙的胴体,可有时面对过于惨烈的画面仍不由自主挪开视线。
“她真虔诚,可你觉得她真信自己的发型、关门的方式与这破八月有任何关系吗?”丹尼斯看着门以第十七种不同寻常的途径被关上,叹着气把车开回路上“也许你也该加入一个教派,玛丽,我听说纽约那边有人认为世界本是一整块草莓味儿的粘胶。”
“哦,那真不错。”
“说说你呢?破了这案子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的主能为你做些什么?工作狂小姐。”
“我哪知道?我只是个条子,只要能把贝蒂从哪里的地下室或者哪块荒土拽出来,这就够了。”
“谢谢,真是个愤世嫉俗的标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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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会厌倦,哪怕是那些极端原教旨主义者也在第四千八百二十七·八月之后对炸掉白宫失去了热情,而早在那之前人们就丧失了观赏华盛顿烟火大会的兴趣。即使如此,依然时不时有貌似“正统”的政治、宗教信仰复苏,就和时尚一样成为循环起伏的浪潮。
这有许多坏处,但偶尔也能让某些人对条子没那么反感。
不至于那么过激。
“啊,是的,我还记得这女孩在那个路口等了好久,带着一堆行李拿着个破纸牌想搭便车”安德鲁性致勃勃地打量着这个自称“自由城警局失踪人口处所属。玛丽安娜警探”的女人,“我本想帮她一把,但你知道,我太太是个善妒的女人。”
所以,现在每次开始他都得费事先把她解决了。啊,那美好的锁骨,纯净的眼睛、还有白嫩的耳朵,可惜胸有点小,安德鲁舔了舔嘴唇,他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要不是这位女警探还带着位守在车边端着步枪虎视眈眈的亚裔男人同伴他早就开始准备晚餐了。
“谢谢您的配合,安德鲁先生,你对她的目的地有任何思绪吗?”玛丽安娜笑容不减地问道,对贪婪的目光和血腥的口气都无动于衷。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儿了..你们知道,还原,还原,神圣的还原也没让我们记忆变得好多少,原本记不清的事情不会变的更模糊也不会变得更清晰,结果八月的记忆越积越多难解难分。”安德鲁抿了抿嘴手抻着下巴微眯着眼难得的开始回忆,或许顽固是会传染的他好久没这么认真过了,记得还原开始之前他还是个会计师呢“看在你们这么努力找上门的份儿上,我猜她可能准备去北边的‘黒湖’,就去年十一月不知为啥变黑的破地方。那女孩怪的得很,不怎么正常。”
啊,‘去年’多么怀念的词。
“您去过那里吗?”玛丽安娜一板一眼记下了安德鲁的话
“当然,那里以前风景不错,可自从来了许多煞风景的印第安疯子宣称要夺回圣地后就没人敢去了。” 一问一答,郑重其事,安德鲁甚至有些颇感荣幸,想着或许之后该试着玩些角色扮演小游戏,而不是老搞那一套,虽说习惯使然可也早腻了。“你们去的时候得小心点,尊敬的警探,在固执这点上,你们不相上下。”
“多谢您的提醒,我们回去看看的。”玛丽安娜点了点头,带着她那危险的笑容回到了车上。
车驶离时,安德鲁还在痴痴地站在门前目送。
“在那疯子眼里我们是不是就和搞COSPLAY差不多?”丹尼斯还在后悔没一枪崩了他,哪怕安德鲁能算是他们拜访的几千个人中最配合的那批“我隔了十米远都能闻到这家伙身上的臭味儿,可他笑嘻嘻地好似忙着在家筹备烧烤派对。”
“彼此彼此。”玛丽安娜敷衍着手上不停,丹尼斯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在给自己的备用配枪弹匣装填子弹。
“你觉得那里还有活人?到这会儿应该不会有那么蠢的路人。”丹尼斯说着,可脑子里却想着后备箱还有些顺来的震撼弹。
“谁知道?确认下总无妨,赶着吃午餐吗?”
下一秒车子停了下来
“你请客?”
调头朝刚刚拜别不久的肮脏屋子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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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问是个好习惯,也是麻烦的症结。
当八月像是催债的房东没完没了纠缠不休时,几乎每个人都开始学会放弃追问,就像是他们学会了自欺、遗忘一样。
丹尼斯不一样,他不够好学。
蹲伏在山顶,用“借”来的设备展开监视已经持续了好几次,可丹尼斯总没法把那该死的杂念从自己脑中赶走。
终于,他忍不住开了口,趁着搭档在整备那台军用突击车。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况吗?”主啊,他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个刚从主日学校毕业的乖宝宝,还好现在他还能通过假装盯着屏幕躲避尴尬。
“是指你没来得及说明自己的卧底身份被我打破下巴那件事?再一次抱歉,下手太狠。”她在忍笑,丹尼斯知道只要转眼瞅瞅她的眉毛就能发现破绽,但他偏不。
“是的,孤身一人闯进帮派老巢。你知道当时重案组的同事都怎么说你吗?‘嫁给警局的怨妇’,他们甚至打赌哪天警局关门了你还会是那个‘警局的寡妇’。”丹尼斯的话里没有一丝波澜,他装过头了。
“哈,不甘心,但他们说对了。”但她发现了吗?
“所以…我想说的是,为什么是你?玛丽安娜·盖兰。你没有生在一个警察世家,你也没有倒霉到需要加入警队为甚复仇,天赋一般更算不上什么‘天生的警察’。可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格兰特、索罗顿那帮人留在那破警局玩警察游戏?”丹尼斯看着,又到了潜水时间,那些印第安人穿着潜水服视死如归地往黑油一样的湖水里跳,然后他们再也不会出来。
“够刻薄。”
“抱歉,我越界了。”
“没事,在人人都争着把线抹去这会儿能越界也是件稀奇事儿。”
“你会回答吗?”
“看在我宽心不计较的份上,让我也问个问题。丹尼斯·李,自由城的浪子,为什么愿意陪着顽固的玛丽安娜·盖兰玩警察游戏?”她开始挑衅。
“你不该指望蠢问题会有好答案。”李嘟囔道,看着湖心又开始发光,湖水突然变得粘稠激荡,好像下面藏着一群尼斯湖水怪。
“你也是”她不再挑衅,沉默了一会儿。
不止一会儿,也不算长,只是恰好等到湖面重归幽暗的平静。
“只是甩不掉”
“什么?”
“算了,不是什么好故事。”
“你认真的?在吊起胃口之后?”
“等找到贝蒂再说。”
“…”
“好奇宝宝,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兼有。”
“…”
“换个问题,你猜那下面有什么?”沉默符合监视规章,但丹尼斯不喜欢。
“你该直接去问那些印第安好公民。”
“你才说过,在破八月打草惊蛇不是个好主意。”
“要我猜,那是神。”
“你在哪瞥见拿着号角的天使或者手持雷电的老头子了?”
“不,我只是本能地讨厌那玩意儿,刻骨铭心的。”
“听上去有人启动了敌基督雷达。”
“不开玩笑。”
“随你说,我的搭档就这么找到了一个能为一切负责的终极存在。”
“是啊,就这么回事,我没什么弥赛亚情结。睁大眼睛,瞧瞧这片大地上发生的事儿,如果有谁能为世间的一切负责,祂肯定比祂的造物更自恋更自大,如果有谁是最招人恨的,准是祂没错儿。”
“听起来..有点歪理,哪怕在你口中神好像就是个终极背锅的。”
“不然呢?”
“而且听起来你和祂有点私仇。”
“不,我只是履行公务。”
“这仇还挺大的。”
没完没了的拌嘴,在最终行动之前都不断持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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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
惨叫
咒诅
火焰
浓烟
还有从湖中爬出的扭曲泥状怪物。
丹尼斯忍着震颤,带着一箱证物室借来的炸弹在他口中的“怪诞史莱姆”之间炸出了一条口子,自己成了碎末混在满地斑斓的残骸之中。
他习惯了,知道都用不着特意道别。
玛丽安娜跳下了那辆伤痕累累的突击车,用枪解决掉躺在地上呻吟不已的几个蠢货,他们看上去博学讲理可一开口却满腔的诅咒和预言。还好,玛丽安娜得到了需要的答案。
贝蒂·戴维斯,就在湖里,湖心的底部,和圣体共生在一起。
这就够了,玛丽安娜穿过缺口,走到湖边,看着那漆黑的湖面突然在她面前分开,仿佛她就是被钦点分开黑海的摩西。
“停下!你不能…去往那里…”
“留在圣域…不要离开…”
祭司、巫师们临死前的低语还在耳边缠绕不散,而玛丽安娜只捉摸着怎么才能省力地走过坎坷不平的湖坡。
那些遗言无法让她分心,她眼里只有贝蒂·戴维斯,那个安静躺在湖心底部的小女孩,安静地和身下的一团虹色的泥状物融为一体。
禁忌的知识,伪饰的传说,无论什么,什么都无法阻止她的步伐。
除了她自己。
“你为什么来这?”脚步停在相距五步的位置,玛丽安娜听到她自己的声音问道,尽管她丝毫未动唇舌,也不会腹语。
贝蒂,那个面色苍白到仿佛从未活过的女孩没有一丝动静,但她的声音及时响起。
“和你一样,‘警探’。”
“什么?”安静,那颗本不属于玛丽安娜的心脏沉醉在安静的氛围,一时忘了跳动。
“和你一样,我希望被落下,但祂不肯,这个健忘多梦的世界死拽着我们往前。”
“贝蒂,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只剩八月了、”玛丽安娜感到自己的脑在雀跃,心却沉默着抗拒答案,也可能反之。
“很抱歉,我寻到了这里,只是为了从幻梦中离开,可祂短路了只能重复着同一段最后的碎片,忘了人类需要历史,哪怕是虚假的。作为补偿,我留下回音,给你这样的人,‘警探’,是时候离开了。”
身体不由自主迈出步子,耳边听到湖水在缓慢地闭合,眼前却只有虹色的幻影飘然闪过。
一步
“离开?”玛丽安娜明知故问,她已经看到了。
看到二十五年前那个婴儿带着疑惑和抗拒降生,看到那脆弱的心脏执着地诉说,看着那些大人专断地无视了她的哭诉,看到了年幼体弱的她在生死边缘徘徊着一天天长大朝着预定的轨迹执意前行,直到陌生街头一个勇猛的殉职警察被推上手术台献出心脏。
她想要离开,自她诞生以来。
可她被拽着留了下来
两步
很多人错了,玛丽安娜是有天赋的。
她生来擅长学习平庸,隐藏自己的遗恨,刻意遗忘生来注定的命运,安然接受被赋予的意义。
好人,太多好人在她身边环绕,说着不说着给予期望、理想、满溢关怀的爱。
她想要离开,自她诞生以来。
可她甩不掉。
三步
是的,她不是天生的警察,她只是假装感激地重走那颗心脏主人的道路,变得英勇、执着、无畏,期盼着有哪一天也会倒在某个陌生或熟稔的街头。
可该死的运气、同事的牺牲,好市民的执着让她未能如愿以偿。
然后,她带着奖章被扔到了失踪人口处当标本,埋在陈年案卷之中感受着心的跳动。
她想要离开,
可她甩不掉。
四步
只要你想,任何部门都能找到的危险差事,她向来精于此道,可一直未能得逞。
一切或许该怪到那个自断前途从重案组跑来的搭档身上。
丹尼尔·李很蠢,他总想是个教会学校出来的小姑娘一样笨拙地对自己的心思半遮半掩。但他也很聪明,总是能把她与梦寐以求的契机隔开,哪怕是用自己的身体。
但这注定是徒劳的,总会走到这一步。
可她甩不掉
五步
感受着撕裂的疼痛、渗入骨髓的煎熬,她失去了视觉、听觉,意识逐渐从身体解脱。
上路的时候到了,可还有些记忆挥之不去。
这个八月,太长了,也太短了。
她太磨蹭了,当8月31日和8月1日相连相续时,玛丽安娜重拾了自己的命运。
可她爱骗自己。
一次又一次,功亏一篑重蹈覆辙,假装慢吞吞地一步一步积累进展,扮演一个不知疲惫和痛苦的老古董。
只是拖延。
只是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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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越飞越高,在热和温柔的黑光间与不可数不可分的魂灵们融在一起,慢慢沉下,从序薄的梦境下沉。
名字、身份、使命、承诺、遗憾,还有数不尽的残念一同消泯
她最后只留下一声惊叹
“真是草莓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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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一日,一大清早,丹尼斯·李又粗暴烦地敲响了门,也不待应答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馍评:本文中除了讲明了八月循环以外,其他世界观设定都有些模(谜)糊(语),看完第一遍时思维还停留在两人看似无端的聊天中,遂又看了第二遍,然后是第三遍,终于是把大致讲了什么给看明白了。
关于“世界本是一整块草莓味儿的粘胶”这句话,我没大搞清楚作者是在用什么做类比,百度出来的东西也都不大对劲。但我感觉是种类似于史莱姆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