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练笔之三:莎乐美
夏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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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的名号您或许曾听闻,她是希律王所治下的明珠,是两河流域所孕育的蚌贝,天上的星因她的美貌而黯淡,地上的花因她的姿颜而羞阖。她是世间所有男女人梦中所寻觅的佳人;是众神花园中遗落于尘世的华朵。凡是她想得的,必会有人如礼神般敬上,凡是她所欲求的,必被她捧持于手心。面纱下的容颜,倾倒着世间的众生;长袍下的身躯,撩拨着众神的子民。而接下来我所要讲述的,便是属于她的故事,是诗与美,亦是哀与伤。
希律王宫中,莎乐美居所:
莎乐美:你所说的,当真如那般神奇?粗袍之下,食蝗饮蜜之人,竟能洗去世人行于地间所犯下的罪孽,无需华美的礼供,亦无需严繁的祀祭?
侍女:当真如此,小姐,那俊秀的青年有一种神赐的奇能,只要浸没于水中片刻,便可洗尽人身上的污浊,所有的邪念、所有的脏思,便会随着那河水一同流去,似那埃及的亡者随尼罗河一同流淌而去。
莎乐美:但你所说的,在我听来却与庙宇祝司的言辞并无差别,声称着源于神明的恩赐,到头来不过是唬人的戏码。
侍女:我可亲自证明,请容我冒犯,我便是受过他所洗礼的众人之一,恕我直言,施洗之前,我对您的美貌满怀嫉妒,可洗礼之后,我如获新生,不再会艳羡于您的姿貌。
莎乐美:嗯,既然你竟能如此言说,确实勾起了我好奇的心念,我想会会这人物,看他是否真如你所讲那般神奇,不过,可勿要怪我未曾事前声明,愚弄我的罪名可是会招致严重的罚果。
侍女:如您所愿,我敢有勇气说,若是我所言有半句虚假,我的身心便尽交由您刑责,不过去那里的路途并非短易,而您的美貌天下皆知,若是沿途遇上什么歹念,怕是会迎来不必要的麻烦,况且,您的父王也不一定会允许您与那异教之徒会面。
莎乐美:我的美貌我自然是知道,我会带好我的面纱,用神秘掩盖住我的容颜,另外,我劝你,莫管那希律王的看法,他不过是恰好娶了育我的母上,并非我真正的王父。
侍女:唉,您这般坚持,我便也无他法,待您收拾好行囊,便请跟着我一同去见他。
莎乐美:且慢,你所坚信的这个人,这个祭司,我该如何去称谓,我可不想一见面便抛离了礼数。
侍女:噢,这个啊,我们都唤作他叫约翰,但因于他的洗礼,便得到了施洗者约翰的称谓。
莎乐美:施洗者约翰?真是个好记的名号,不似那庙宇中的司祭,称呼时还要带上那繁杂冗长的头衔。
荒野:
约翰:如此这般,你身上的罪业已尽数洗却,神的大门已再次向你敞开,切莫重蹈你往日的覆辙。
被施洗者:感谢您,我一定会把握住我第二次的机会,莫去行恶,用新生的时日去弥补过去的业果。
约翰:这样便好,勿要浪费了你的第二次新生。
莎乐美:您这里真是熙熙攘攘啊,施洗者约翰。
约翰:这位小姐,请您切莫那么称呼我,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众生,唤作我约翰便好。
莎乐美:我曾听闻流言,你当真能洗去众生的罪孽?
约翰:我不过是给了他们第二次机会。
莎乐美: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第二次机会。
约翰:但总会有人值得。
莎乐美:比如说?
约翰:那些真心悔过的人。
莎乐美:那您又要如何判断出谁人切真怀有悔过之心?
约翰:我无能也无权评断,这要交予神来决判。
莎乐美:所以,您只是在这里让人们浑身湿透,然后告诉他们已重获新生,但实际上,您对他们能否真正新生完全不知,说白了,您与那庙殿中的祭祀们并无区别,所做的都不过是让受信者们心里好过点,只不过在您这里的代价更低。
约翰:您若是这般理解,我也确实不便反驳,但容我为自己辩护一句,我与您口中的祭司并非一丘之貉。
莎乐美:真的吗?就因为您没有身着华服、没有居于辉堂、没有向信众们索取贡物?本质上你们这类人又有何区别?所给予信众的,不过是虚渺的慰藉与希望。
约翰:您口中所说的居于庙宇中的祭司,他们视自己为神的使者,以神之名驱赶着牧群,而我无权替神代为行使这地上的职权,我不过是一只接引的牧犬,试图将那迷途的羔羊重新引导至神的牧群之中,至于希望与新生是否是虚无的,既然为我所坚信,我便愿意去相信它们的真实。
莎乐美:有趣,也许你确实与那寻常的祭司们有些许不同,比起代言人,你更像是一个谦卑的仆臣,全心侍奉着你的神王。
约翰:不,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莎乐美:哼,那只不过是你自己的看法。
侍女:小姐,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了。
莎乐美:知道了,莫要催我,我自然能看到这渐沉的天色,那么,就此别过了,约翰,你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也许过几天我们还会再次见面。
约翰:再见了,小姐。
一个月后,
荒野:
约翰:你的罪业已被洗去,此刻,在神眼中,你与那刚出生的婴儿无异。
被洗礼者:噢,谢谢您,太感谢了,我简直无法言说我心中所怀的感激。
约翰:那就别去言说,把词句化作行动去践行。
莎乐美:看他激动的样子,他过去犯下了什么罪业?
约翰:他曾是个窃贼、是个强盗、是个杀人犯、是个背叛者,是个人人惧厌的恶徒。
莎乐美:这也是能洗却的?是不是哪怕我犯下了滔天恶果,只要我在你边上的这条河或者随便什么水里浸泡一下,我便不会再受到任何罪罚?
约翰:在神的眼中他的罪孽可以被原谅,但行于地上,仍会有那现世的律法清算着他,这是他依旧要去背负的东西。
莎乐美:神真的可以原谅这种人?真的可以原谅世间所有的恶行?只要你诚心悔过?
约翰:小姐,纵使你把巨石抛向大海,大海可曾会因此干涸?
莎乐美:哈,那你的神可真如同我般肆意妄为。
约翰:此话怎讲?
莎乐美:举例来说,若是有人冒犯了我,我便会命人将其捉拿处死,不论他按法律是否真的罪至于此,而你的神则恰恰与我相反,不论对方罪重如何,他都一齐原谅,我们都无视规则任性地处置着他人。
约翰:可你仍旧只是个人。
莎乐美:诚然,虽然我不是神明,但从这点上来说,我与神明并无区别。
约翰:小姐,请恕我好奇,你来我这里已有多次,我从第一次见你时便已知道你绝非寻常,这几次你的来访,更加加重了我的这种印象,你究竟是哪位王公的千金,竟能言说出这般豪言?
莎乐美:瞧,你的神所给不了你的解答,我便能给你,就让我卸下我的面纱,看好了!牧犬约翰,我便是希律王的继女莎乐美!
莎乐美: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莫不是被我的身份吓到了,莫要害怕,我的小牧犬,我不会处死你的。
约翰:不,我只是在想你当真如传言那般美丽。
莎乐美(愣了一下):哈哈哈哈哈哈。
约翰:为什么要笑?
莎乐美:亏我之前还觉得你与他人不同,到头来还是如同我以往见过的所谓先知神使贤哲一般,表面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一见了我的真容,便除了我的脸庞什么都忘却了,丢下以往的高谈,一心欲慕起我来,也罢也罢,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是我想多了。
约翰:不,我只是单纯赞美一下你,毕竟眼中所见你的容貌确实压过耳中所听你妄为的恶号,但我心中并无欲念,不过是似观花视星一般,欣赏着造物主的礼赐。
莎乐美:哼,你当这话我之前没听过?言语到头来只是言语,出于口的却不一定源于心。
约翰:我的心已交予我主,若是如此便松动了它的索绳,只能说我的信仰不过是披着伪皮的自我满足。
莎乐美:当真如此?也罢,看你的眼神,我便信你一次。
约翰:这里依旧欢迎你,莎乐美小姐,既然神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我便也应当如此。
莎乐美:是吗?我本来不确定我是不是还会来这里,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真心也好、谎言也罢,我倒要常来看看你是否真的如你所言那般。
四个月后,
王宫,希律王居所:
希律王与其妻上。
希律王妻:我的王,你可曾听闻被民众称为先知约翰近日关于你我的恶语?
希律王:嗯?还有这种事?我确实耳闻过施洗者约翰的名号,他讲了什么论言?
希律王妻:布道时有人向他问起你我的关系,他说你娶我是误错的,因我本是你兄弟的妻,你这么做是不合乎理的。
希律王:竟有此事?他以为自己是谁?竟敢声称我所行不对!
希律王妻:这种事必须被责处,不然他怕不是继续蛊惑不明的民众掀起反对你的声音,要知道,再微小的裂隙也可以延申蔓延令整座屋栋垮塌,何况他还是民众口中的先知,应该在趁裂隙尚小的时候将其抹去。
希律王:这便是问题所在,民众视他作先知,若是我轻易将他处死,必会心生不满,到头来反而会激起更大的洞漏。
希律王妻:那至少要找个理由将他关押起来,令那裂隙不再张扩。
希律王:唉,也只好如此,从长议计。
一天后,
王宫,莎乐美居所:
侍女:小姐,您听说了吗?陛下下令捉拿了施洗者约翰将他打入深牢。
莎乐美:这我当然知道!流言早就越过这宫墙翻入了我的耳中,难不成你看不出我现在正坐立难安!打入深牢中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出来的,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招来希律王这样的怒火。
侍女:那现在怎么办?
莎乐美:我要好好想一想,有什么办法能救他离开那牢狱,一定有,一定有……快!吩咐下去我要去监狱看约翰,但千万不要让希律王知道!
监狱:
守卫:看来你的神也没能帮你一把,你为祂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还是沦落到这里与罪人为伍,你总是说你的神全知全能,那么祂究竟是不愿救你、还是不能救你?
约翰:这是神对我的考验,我对祂的信仰不会动摇。
莎乐美:我要视察囚犯!
守卫:可是……
莎乐美:若是不想惹来麻烦就赶快退下!我要单独和囚犯说几句话!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守卫:是。
约翰:很高兴见到你莎乐美小姐,可惜这里实在不是什么适合畅谈的好地方。
莎乐美:俏皮话等出去再说,听我说约翰,这里是深牢,一旦被关在这里就很难出去了。
约翰:这我早就知道。
莎乐美:我有办法让你出去!
约翰:你有何打算?
莎乐美:让你……让你迎娶我,只要我宣称你是我的未婚夫哪怕是希律王也不得不把他的女婿放出深牢,到时候就对外说这是一场对你的严格检测。
约翰:不行,我不能让你作出这种牺牲。
莎乐美:我没关系!我愿意!
约翰:我做不到。
莎乐美:为什么!
约翰:我已将心交由我主。
莎乐美:所以呢!你的神也不禁止你去爱人啊!你就这么讨厌我!宁愿与这黑牢为伍!
约翰:我并不讨厌你,我也喜欢与你相处的时光,但我已把我全部的爱献给了主,我对你的爱,一如我对世人的爱,我爱人,却不是你想要那种的爱,我不想欺骗自己的心,也不想欺骗你的献身,于你是我不贞,于我主是我逃避,我不能背弃我的信仰。
莎乐美:等出去了有的是时间忏悔!哪怕你要给自己洗礼我也绝不阻拦,你的神会原谅你的,你不是说过吗,在神眼中,洗礼完毕者与那刚出生的婴儿无异。
约翰:可我不是神的羔羊,我是神的指引者,如果我自己都陷入迷途,又要怎么去指引他人,不,我做不到。
莎乐美:呸,呸,呸!你这个石木的脑袋!这个自以为是的伪君子!你的神给不了你自由!你的神给不了你出路!你整日宣扬着你的神的伟大,可现在祂连松一松你手脚上紧缚的镣铐,让你稍微好受些都做不到!你甚至都不知道你的神是不是编织出来的梦像!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你这个以信仰为名的盲目愚者!缠绞在自己编织的蛛网之中!自欺欺人沉溺其中!睁大你的眼好好看看吧!约翰!这里没有你的神!这里只有我!
约翰:神无处不在。
莎乐美:疯子!傻子!你简直无药可救!面对毫无意义的无妄之灾你却又主观地强行赋予它意义!你简直是在给自己找罪受!我算是看错你了!我原以为你的信仰让你变得与众不同,末了却发现只不过是你整日给自己编造的神搞坏了你的脑袋!好好好,你便同你那臆想中的神一起烂在这暗无天日的深牢里罢!守卫!开门!我要走了!
约翰:莎乐美小姐。
莎乐美(背对约翰停下脚步)
约翰(无奈又自嘲地笑):看来你终究不能如神明那般任意处理一切,改变不了我这个蠢货的石木脑袋。
三天后
希律王宫,走廊:
侍女:夫人,请问您有时间吗?
希律王妻:嗯?怎么了?
侍女:是有关莎乐美小姐,您应该也发觉了,她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乱发脾气。
希律王妻:是的,我注意到了,她怎么了?
侍女:是这样的,她因为希律王关押了约翰十分伤心,我在想您能不能帮帮她,去希律王那里求求情。
希律王妻:原来是这样,我自然会去帮她的,也怪我,做母亲的竟反应得如此迟钝。
侍女:不,您可千万不要责怪自己,毕竟您自己也事务繁忙,谢谢您愿意帮忙。
希律王妻:这是我应该的。
希律王宫,莎乐美居所:
希律王妻:怎么了,我的女儿,最近你怎么如此闷闷不乐,是因为你父王吗?
莎乐美:他不是我的父王!但你确实说对了一点,母后,我最近的烦躁确实源于他。
希律王妻:是因为他关押了施洗者约翰?
莎乐美:他是个笨蛋,约翰更是!他们都惹人讨厌!
希律王妻:这个约翰对你很重要吗?
莎乐美:我曾经很在乎他,母后,可最后我发现他是全王国最大的蠢货。
希律王妻:那你又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呢?
莎乐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母后,为什么?为什么我还在惦念那个蠢货,他明明拒绝了我最大的好意,他明明是活该!可为什么我还这么想着他,我的心仿若虫蚁噬咬又似炎火灼烤。
希律王妻:因为他拒绝了你的帮助,你没有得到他的爱慕。
莎乐美:天底下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希律王妻:那就去得到他,他拒绝了你的好意,是他对你的嘲笑,嘲笑哪怕是莎乐美也终究有得不到的东西。
莎乐美:所以这就是他的目的?羞辱我,让我知道这种失落是什么样的滋味?
希律王妻:也许是这样的。
莎乐美:那我该怎么做?
希律王妻:去取走你想要的,让他的计划落空,让他为他对我宝贝女儿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莎乐美:我想好了,我想要他的头颅,既然他活着的时候不能好好看我,那我便要让他在死后死死端详着我,这便是冒犯我、让我伤心的代价。
希律王妻:天呐,我的女儿,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约翰是位先知,他若身死,民众会有不满的。
莎乐美:我不在乎。
希律王妻:但国王会在乎,他必须要考虑到民众的情绪。
莎乐美:那怎么让他不在乎?
希律王妻:唉,你真的决定了?
莎乐美:决定了。
希律王妻:唉,既然如此,过几天国王会大宴宾客,你若是能在宴会上为他起舞,一定会让他倍感欣喜,这样,在一众宾客的见证下,你请求他赐给你一样东西,但不要立即说出来,先让他立下承诺,待到舞闭,再去开口明说。
莎乐美:他会答应吗?即使有在场宾客的见证下他无法失信,但要怎么保证他会答应许下诺言。
希律王妻:我会在这几天为你说话,确保他会答应。
莎乐美:谢谢你,母后,你最好了。
于是这便是故事的结局。希律王宴会上莎乐美的舞蹈,七重面纱下的容颜与随乐舞动的婀娜身姿,看痴了在场的宾客,也看痴了座上的王,所有人都呆停在席位之上,杯中的佳酿盘中的美肴又怎能比得上那倩影移挪的时光。一舞结束,依旧陶醉于其中的众人一时忘却了鼓掌,仿若流逝的时光在这一刻也驻留于殿堂不想让那迷人的美就此散荡。然后,伴着宾客不绝的赞赏与鼓掌,座上的王开口问起莎乐美想要的奖赏。
请赐给我施洗者约翰的头颅。佳人轻轻说出这般词句,在场的人再次愣住了,谁都没想到刚才曼妙的舞蹈下竟伏藏着这样的腥血,撩拨而起的欲念后紧随的却是冰冷的戮亡,温热的躯体之下竟包裹着这样一颗酷寒的心。希律王面露难色,却还是答应了女孩的请求。
施洗者约翰尚在滴血的头颅被装在银盘之中献于少女身前。
女孩捧起那颗她曾与其主人共度过无数时日的头颅,在唇间轻轻印下一吻。
凡是莎乐美所欲求的,必被她捧持于手心。
少女捧着头颅,难掩泪水地微笑着。
作者:好像写多了……希望别把人看睡着。
馍评:《圣经》以及王尔德在很久以前就告之过世人:《小心病娇》。